江母在一旁不屑地轻哼一声。
欧阳澄捋着花白胡须,对梁柏今日打扮有些刮目。
他没有穿平日布衣,一身素雅的月牙白袍, 衬得他十分英挺贵气, 说不出的惊艳。
康素君盯着女婿看, 越看越喜欢。
从欧阳意进来, 江泓看她的眼神就未转移过,“意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 都没变,只有我老了。”
又来了。
之前的江泓怎么样,欧阳意不知道。
只知道穿来以后, 和江泓仅有的几次见面都十分狗血。
拐子窝走一遭, 哪个女人还能保留清白。欧阳澄主动向江家提出退婚。
江父在外云游, 家里都是江母拿主意。
当母亲的希望儿子得一清白良配,想都不想,顺水推舟退婚。
但江泓不同意。
他多次上欧阳家探望欧阳意,哭着喊着不要和意意分离。
江泓那时是少年,羽翼未丰,小小肩膀哪里扛得住两家的压力和母亲的眼泪。
后来欧阳澄索性迁居长安,江泓的一缕情丝也就这么断了。
几年后,江泓高中科举,江家迁居长安。
他天资甚高,几年内平步青云,那时他已娶妻生子,而后妻子病故,再去欧阳家拜会,虽然还有和青梅竹马再续前缘的念想,但终究不敢提出来。
只在路过时偷偷朝欧阳意闺房张望,眼含热泪。
欧阳意其实一直都知道江泓的心意。
因为江泓走后,她的门外总会莫名出现一些折纸鹤、长生结什么的。
这应该是他俩儿时的信物。
欧阳意对他毫无感觉,加上对当官的没兴趣,更不想和江泓再续前缘了。
之后江泓的官越当越大,欧阳意也开始频繁相亲。
去年,江泓大病一场,恰好欧阳意成婚,双方更无理由相见了。
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已然陌生人。
江泓的身量和梁柏差不多,却更消瘦。
据说他因病卧床许久,脸色也自然是苍白的,双目微狭,右眼眼尾下一颗泪痣,这容貌和英俊够不上边,却能称得上漂亮。
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凝视着欧阳意,带着病态美的容颜总有股禁不住他人的拒绝,薄唇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他对欧阳意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缱绻的。
“意妹妹,还记得吗,以前过年,我们都会一起下棋,谁输了,谁就负责点过年的鞭炮。”
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瞥向梁柏,像在告诉他,他们曾经多么亲密无间,连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守岁都在一起?
梁柏神色淡淡,难辨喜怒。
欧阳意的回答更像不知情为何物的钢铁直男——
“不记得了。”
“哦,我差点忘了你失忆。”
江泓青竹一般的身形微顿,失望过后,很快又燃起热情,“今日下雪了,你可有想起什么吗?你最爱冬天,你喜欢堆雪人,我们一人做一个,你将雪人打扮成女娃,我打扮男娃。”
自顾又叹,“现在还会不会玩这些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堆过雪人了……”
欧阳意的脸色一直很平静,有一说一道:“不喜欢这里的冬天,太燥了。”
她是南方海边长大的,穿来十年,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说的都是大实话。
“是么……原来你喜欢老家商州……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乡,去我们常去的河边看看,也不知河边的树还在不在,树上还有我们一起刻的字,那棵柳树啊有些年头了……”
欧阳意听见柳树就皱眉头。
梁柏神色一动,轻声问:“可是想起什么?”
“并无。”欧阳意的嫌弃都写在脸上,“我不喜柳絮。”
南方潮湿,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柳絮,直到在柳絮季节一次出差北方,出门没戴口罩的欧阳意遇到漫天飞舞的柳絮后……
柳絮比空气先进入嘴里鼻孔里,一辈子心理阴影……
欧阳意的冷淡并未打消江泓单方面回忆美好过去的热情。
忽然,梁柏起身出去。
欧阳意拉住他,“夫君去哪儿?”
梁柏似笑非笑,拍拍妻子的手,“意意稍等。”
随后,一言不发的梁柏拎着一个酒坛子进来。
欧阳意好酒大概是遗传,因为欧阳澄也好这口。
酒坛塞子打开,登时酒香四溢。
“三十年的杏花酒。”梁柏很干脆问,“要喝吗?”
欧阳澄眼睛一亮,三十年陈酿?!
这几年粮食欠收,米价飞涨,酿酒耗费粮食,朝廷几次提出不酿酒的倡议,但越这样,酒价涨得越高。
别说十年才算陈酿,三年的酒都被人从地底下挖出来喝光了。
桌上这坛还三十年,金不换的大宝贝啊……
欧阳澄心里小声感慨,不得不承认还是“下九流”有门路啊!
江父和欧阳澄都是臭味相投的,带着无比期盼的眼神看梁柏一一为他们斟酒。
“斟满斟满!”
“拿稳了,别洒出来!”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啊!”
绕过康素君,面对丈母娘不解的眼神,梁柏只道:“烈酒,娘就别喝了。”
康素君了然,“好,听你的。”
一旁的江母乜了眼,眼里对这对丈母娘和女婿的和睦相处充满羡慕嫉妒。
“多谢。”江泓矜持,只要了半碗。
最后梁柏也给自己和欧阳意的碗里倒了酒,不多,只沾点碗底。
两家人其乐融融地碰杯,康素君以茶代酒。
本以为这坛三十年陈酿会将聚会气氛推至高.潮……
但,喝了一口之后,所有人的脸都凝固了,僵住片刻,随即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咕噜,艰难咽下。
刹那,一股子臭酱油味儿直往天灵盖冲。
那滋味,几十年酒龄的江父也大为震撼。
“这、这这怎么这个味道?”
两个老兄弟面面相觑,大为不解。
康素君好奇,小小抿一口丈夫碗里的酒。
哦豁,这味儿真是尝所未尝,终身难忘!
江母最先发难,“你该不是被骗了吧!哪儿路边花几文钱买的臭酱油?”
康素君不高兴了,为女婿辩解:“姐姐说笑,几文钱怎买的来陈年酿。”
“多谢娘体谅。酒确实不好喝。”梁柏表情无奈地道,“但也确实是三十年的杏花酿,梁大将军赏的。”
“哦……”
欧阳澄和江父听了奉宸卫大将军的名号,不再有疑。
欧阳意尴尬地笑,“那是那是,大将军总不会骗你们。”
江母还想嘲弄,看见几个男人表情欲言又止,也不敢擅自发言。
江泓更是深知官场规矩,违心地道:“大将军赏的,自然是好酒!”
梁柏冷笑:“江郎中不愧在尚书台行走,还是你识货,再来一碗?”
“不不不!”江泓吓得连连推拒,“在下身子虚弱,本不宜饮酒的,这酒还是留给奉宸卫的将士们吧。”
梁柏微微颔首,嘴边掠过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随手将欧阳意碗里还剩下的酒往身后地上一洒,“看来,时间久的东西不一定好,容易馊。”
欧阳意眨眨眼,一时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康素君却是先附掌而笑,“对对对!要我说,陈酿未必有新酿香!”
她意有所指地看看欧阳澄,笑容更加豪爽,“这酒要是串了味儿啊,再陈年,还不如一坛臭酱油呢!”
江泓正想喝汤,生生被呛了一口。
说谁串味儿,说谁老酒是臭酱油呢?!
成过婚生过娃儿,怎么就成串味儿臭酱油了?!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接着还是喝江父带来的酒。
欧阳意贪杯,全桌敬了遍。
梁柏轻轻抓着她的手,把酒杯拿走。
“我没醉呀。”欧阳意力求淡定地说,“今晚陪爹娘,高兴。”
“不是不让你喝。”
梁柏为她舀汤解酒,“明日还要查案。”
欧阳意:“……啊我把这茬忘了。”
梁柏:……
欧阳意哈哈一笑,“骗你啦,我有分寸。”
就在两人嘀咕嘀咕时,江泓插话进来,“是何案子,有什么刑司帮得上忙的尽管告诉我。”
他把橄榄枝递过来,欧阳意再怎么排斥,也不会代表疏议司和他交恶,回了些客套话。
“欧阳老弟,我这次去临州带回一些好东西!”江父兴奋地道,还像个老男孩。
欧阳澄一直羡慕他的好兄弟能四处游山玩水,立马起身,“快给我瞧瞧!”
江父把江泓也叫上,一起去了书房。
康素君说从商州老家给江母带了特产,江母就喜欢有人捧着她,嘴里说着“自家老姐妹还这么客气”,面上笑逐颜开。
两位母亲离桌。
梁柏今晚要返回皇宫。
“这么晚了还进宫?”欧阳意问。
“西北有异动,吐蕃人频频袭扰,大有趁着晏德达不在要侵占地盘的意图。太后召集了晏德达父子还有一干肱骨大臣议事……”奉宸卫大将军自然不可缺席。
“哦,那你忙去吧。”
梁柏已经习惯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妻子去好姐妹家里留宿,但今晚顾枫要在疏议司熬夜整理卷宗,梁柏将人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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