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若有所思,“我便是因为此事问你,谢娴泼辣,我若告知崔县令死于意外,只怕她不依。”
想起谢娴的泼辣劲儿,七尺壮汉傅森立马退一步,忙道:“我还得赶去回禀长史,就不陪狄公再见谢娴,先走了。若有其他进展,狄公随时派人来只会我一声。”
狄仁杰见其慌张,不由失笑道:“傅县令慢走。”
梁予信以护卫打扮混在狄仁杰的手下里,等人走了,才冒头,啧啧道:“这谢娴难缠啊。”
崔友沃出身世家,少时不愁,仕途一帆风顺,既不惹事,也未立功,是官场中最为常见的中庸之辈。
平生所爱,唯有“色”字。
夫妻最大的矛盾,也是在这上面。
一行人进了崔府,门口的仆从及时地引路。
谢娴蹦一下站起来,问道:“结果如何?”
狄仁杰摇摇头,“夫人,崔县令的遗体并未发现外伤,另两名女子亦然,无人拘束他们,证明他们确是玩得过头,来不及逃生。现在,我的人在检查起火宅子里的女人和仆从丫鬟,如他们行为清白,无人从中作梗,就证明确系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不可能!”谢娴果然飚了,拍案道,“狄仁杰,你断案无数,怎么看不出蹊跷,走水不可能是意外!你要不查,我、我就去请求三司会审!”
梁予信没忍住,“噗嗤”一声,充满嘲讽意味。
三司会审岂是你说审就审的。
“你是何人,敢在此撒野!”谢娴更生气了,“狄仁杰,你的手下忒无礼!”
梁予信不欲表明身份,由狄仁杰回答道:“夫人莫急,起火宅子的数名仆人问供结果还没出来,你对着我的人发火,也没用吧。”
狄仁杰中气十足。
谢娴顿时恼不起来,一屁股坐回去,“好,我就信你一回。”
狄仁杰道:“这位是我的手下,现在请夫人将府中妾侍都请来,由他问话。”
谢娴抬头,嫌弃地看了梁予信一眼,“这么年轻,知道查案么?”
狄仁杰老神在在,“是不是命案,查不查得出,就看夫人是否肯协助了。”
谢娴气头过去,倒也对狄仁杰言听计从,让管家叫来所有小妾,集中到偏厅问询。
狄仁杰则在正厅坐下,喝起仆从刚沏好的热茶。
谢娴人到中年,微微发福,但五官娇美,风韵犹存。
她略显焦躁,整体回答并不冲动,话里话外,都有深意。
“崔县令最近出去过夜的次数多吗?”
“还是老样子,每个月会在外面住五六天。”
“他在外面置了多少女人?”
“七八个吧。”
“外室的宅子有几处?”
“就起火那一处。以前可会造呢,每个女人置一个宅子,这几年上了年纪,他也跑不动了,索性都放一起。”
“崔县令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公事他从不在家里说,私事么,呵呵。”
谢娴露出神秘的冷笑。
狄仁杰道:“但说无妨。”
谢娴道:“你也瞧见了,崔家祖宅颇大,家底也是有些的。年前,二老过世,崔友沃有两个弟弟,都分了家。说起这二弟和三弟,呵呵,有手有脚的,也不懂自己谋点事,整日上我家打秋风。”
“可是因为财产分配不均吵过架?”
提起这茬,谢娴终于来劲儿,“何止吵过,老二和老三还联合动手呢!说什么二老留下几箱古董,都被我夫君昧了,要我们交出来。”
“可有此事?”
谢娴面有怒色,“当然不可能啊!老爷子走的时候神志清楚,当着三个儿子的面分家产,如何还有剩余,不过是老二和老三敲诈的托词!”
“所以,夫人是认为崔家老二和老三有杀人嫌疑?”
谢娴沉默许久,方道:“不错。”
这就是她缠着狄仁杰认定为他杀的缘由。
狄仁杰皱眉,“可这岂非两相矛盾,崔县令身故,他们还如何继续敲诈?焉有杀鸡取卵之理。”
谢娴咬牙,“反正不可能是意外,不可能。”说着两行清泪流下。
狄仁杰又问:“崔县令书房、私库何在,可否带我查看?”
谢娴登时警惕起来,“你要作甚?”
狄仁杰道:“若真是他杀,我想查查他的信件,一个人若心情不佳,总会在墨宝上有所体现。”
谢娴岿然不动,“这不是还没确定他杀么!”
狄仁杰:……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也不能如此僵着,狄仁杰便转了话头问道:“大公子何在?”
崔友沃女人多,儿子也多,生孩子跟下蛋似的,一窝又一窝,算上谢娴所出的大儿子,崔家共有八子六女。
这里问的崔公子,自然是崔家嫡长子。
说起儿子,谢娴的表情总算略有缓和,“兴儿读书要紧,今年就要参加殿试了,我还没告诉他爹的事。”
“大公子有出息。”
多少莘莘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也仅仅是个秀才。
崔朔兴出身官宦之家,能不被自己酒色奢靡的父亲影响,埋首书堆,已然难得。
狄仁杰感叹,“不愧是清河崔氏,高门世家之后。”
“以后崔家就靠他了。”
“那我不便打扰崔公子读书。”
“这孩子平日一心只读圣贤书,他爹的那些污糟事,他一概不知。”
狄仁杰点点头,这话他信。
从秀才考到乡试、会试,不埋头勤学苦读怎么行。
之后又谈了一会儿,谢娴始终阻挠狄仁杰去库房。
在狄仁杰耐心告罄之时,恰好梁予信那边也问完话了。
少年在门外探出脑袋,狄仁杰点点头,起身告辞。
……
从崔府出来,梁予信问:“狄公可向她说明崔友沃真正死因?”
狄仁杰摇头,道:“谢娴与邢文伟的夫人不同,她有很多保留。”
既然对方不愿开诚布公,他自然也要适当保守秘密。
梁予信点点头,对狄仁杰说道:“崔家后宅不安宁,小妾们拉帮结派、各自为政。我便利用她们互相看不顺眼的心态,逐个问话。”
“问得如何?”
“后宅女子,见识有限,无非说些家长里短,拉拉杂杂的,我归纳了下,只有两个有用信息。其一,崔友沃与两个弟弟上个月在院子里起了冲突。崔老二和崔老三结成同盟,说遗产分配不均,说崔友沃私吞家产,双方各执一词,差点动手。”
据小妾们说,崔友沃对两个弟弟刚开始出手大方,钱财之事几乎有求必应,这也渐渐喂大了他们的胃口,三天两头来打秋风。
直到最近,崔友沃开始不耐烦,停止接济两个弟弟,三兄弟这才闹开。
梁予信查过崔家管家支出的账本,证实了这名小妾所言。
狄仁杰道:“谢娴一口咬定是崔老二崔老三合谋杀人。其二呢?”
梁予信抓抓头,“那什么,有小妾告诉我,说另一个小妾和崔二爷暗通款曲。”
“此事当真?”
“应该不假。据说是崔二爷趁着崔友沃外宿,晚上悄悄进来,这里本就是崔家祖宅,崔老二买通了看门,熟门熟路溜进另一名小妾的屋内,被她亲眼所见。”
提起这个,梁予信有点耳根发热,不好意思地说:“那目击者小妾的原话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事。”
狄仁杰问:“崔友沃知道吗?”
梁予信摇头。
狄仁杰道:“她是不是告诉了谢娴。”
梁予信点头。
“谢娴没说,是担心家丑外扬。”狄仁杰思忖着道,“崔友沃花钱如流水,在钱财上不是小气的人,他忽然停止对弟弟们的接济,八成是因为崔二爷碰了他的女人。”
对好“色”如命的崔友沃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许真应了梁柏所言,此案关节在女色二字上。
那崔友沃就死得太没价值。
狄仁杰回头,看看崔宅房顶和高墙,崔家有钱,砌的墙又高又牢固。
梁予信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狄仁杰望着崔家高墙,思索良久。
“要委屈小梁参军做两日的梁上君子,不知你可愿意?”
“狄公何意?”
做梁上君子他懂,幕后真凶与崔家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很可能就在崔宅之内!
但为何只要盯梢两日?
狄仁杰:“幕后真凶就在崔友沃认识的人里,经常见面,他自己不敢下手,□□,他是贪生怕死之辈。为财为色杀人者,多为急利之人,没有长远谋局的眼光。”
梁予信:“我懂了!今日狄公夜访崔府的消息,很快会传开,幕后真凶心中惶惶不安,他会忍不住,来崔家探口风。”
狄仁杰微笑,“孺子可教。”
梁予信又问:“谢娴呢,她是不是嫌疑人?”
狄仁杰点头,“谢娴只是嘴碎,并不是像看上去那么无知。他们是少年夫妻,她对丈夫应有几分真情,妒恨其他妾室,所以常常闹得鸡犬不宁。”
梁予信:“崔友沃知道他的小妾偷人,八成也是谢娴告诉他的。但那名小妾却未被驱逐出府,这不符合谢娴平日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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