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不像几个妃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有的可能是宫外娘家带进来的,她本来就是宫里的宫女,在宫里长大见得多了,一朝得势不稀奇,可以另一个人的名字得势的云谣是头一个。
“你此番得罪了淑妃娘娘,以后有苦头吃了。”秋夕看着云谣背上的四条伤疤,一边轻手轻脚地给她上药一边道。
于秋夕而言,云谣脾气好,她伺候得顺心,也不用她跪下,端茶送水这种事儿都不需她做的,恐怕曾经同为宫女,所以云谣没有主子脾气,正因为如此,秋夕才把云谣当自己人,与她说了这番话。
“淑妃娘娘是户部尚书的独女,夏尚书家中无子,唯有把这个女儿看重,你替了莹美人,她肯定觉得在你这儿栽了跟头,以后指不定如何欺负你呢,要我说你伤势很重,不如借故休息一段时间,免得冲了她的霉头。”秋夕说。
云谣下巴磕在手背上,怀里抱着个软枕,下半身盖着薄被,她听进了秋夕的话,就算秋夕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找淑妃,她也不傻。
整个儿皇宫乃至整个儿晏国就小皇帝说了算,她有时间找淑妃倒霉,不如陪小皇帝画鬼。
“秋夕,你入宫多久了?”云谣问。
秋夕道:“有十年了。”
“十年?!”云谣艰难地扭头回头朝她看去:“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了。”秋夕说。
云谣哦了一声:“那你可知道延宸殿里那位的事儿?你对陛下了解多少?你可听说过他喜欢什么?”
秋夕虽然是宫女,不过在后宫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宫女太监是基层人员,往往看到的听到的更多,所以传起八卦来一点儿也不含糊。秋夕入宫十年,至今虽然没混出个什么名头,却也好好的活着谁家也没得罪,想来是个聪明机智的人。
云谣问她的话,她知无不言,但说出的方式却很聪明,既不得罪,也没遗漏。
晏国国姓为唐,而今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名唐诀,他得来这个皇位还有一段传奇故事是关于他那些比他大许多的兄长和他爹的事儿。
唐诀十岁那年,三皇子与五皇子联合造反被判刑,先帝身体大不如前,晏国的内斗引来敌国觊觎,故而同年开战,年龄四十的太子领兵助阵,却不料被敌国的神箭手一箭射死在城墙上,那一役损了三个城池,先帝听闻太子身亡呕血倒在了宫中,天天用药吊着续命。
宫里的大小事宜就都交给了年纪轻轻才三十几岁的皇后,皇后姓殷,殷是晏国大姓,殷家满门武将,皇后的哥哥更是当朝太尉,临危受命前去应战,留了自己的大儿子带领禁卫军守住宫中保护先皇。
这一战持续了两年,晏国元气大伤,敌国也损兵折将,先皇本来就只有四个儿子,短短两年内折了三个,老弱的身子骨没熬住,太尉回来的当天先皇把十二岁的唐诀交到了皇后和太尉的手上,封太尉为辅政大臣,皇位就这么落在了一个小孩儿的身上。
先皇仙逝,皇后成了太后,垂帘听政了两年,三年前朝中议论纷纷,参本不断,太后才退回了后宫,还政于现如今的皇帝。
不过据秋夕说,皇帝登基那一年被鬼吓到过,那鬼魂是曾经叛国的三皇子与五皇子,故而从那之后他一直疯疯癫癫的,身上落了病,时好时坏。
好时极好,处理国事井然有序,对人谦和爱笑,坏时极坏,不论是与他多亲近的人,只要他不高兴了便要喊打喊杀。
这病一直到现在也没好,太尉也正因为皇帝的疯病未愈,所以并未完全把朝政教还给皇帝。
云谣听到这儿,抿了抿嘴,原来小皇帝是被童年阴影给吓疯了的。
也难怪,三皇子与五皇子谋反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岁,见识到了血洗皇城,满城墙的尸体与热血,不过才短短两年他又坐上了他那两兄弟心心念念想坐的位置,半夜噩梦是很容易看见所谓的‘鬼’的。
也难怪他要用黑墨在宫墙上画那一张张鬼脸了,说不定到现在他还整夜整夜睡不着呢。
杀人,是他为了自保而做出的应激反应,皇室果然多无情,从小见惯了生死,恐怕对他来说,只有对方死了才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故而一旦觉得害怕,不论是谁,都要杀了才能安心。
“说了这么多,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云谣背上的伤口上好了药,她盘腿坐起来,问秋夕。
秋夕顿了顿,摇头道:“我就知道,他喜欢杀人,我听其他宫人们说,陛下杀人之后,都会笑很长时间的。”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云谣抿嘴,忽而想起来白天小皇帝在房间里玩儿投壶,这些古老的游戏延续至今依旧在,她不是没在集市里面玩儿过套圈,而且游戏无竞技,那就无乐趣,她如果能和小皇帝成为玩乐上面的好友,到时候还怕什么淑妃静妃来欺负?
云谣挥了挥手让秋夕下去休息,趴在床上准备入睡时,突然觉得自己有当奸臣的潜质。
一般后宫里像她这种只知道带着皇帝玩乐的人基本上是反派势力,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云谣怕死,怕死时很疼,可是早死不如晚死,她这具身体这条命都保住了,怎么也得护下去才行。
第二日一早醒来,云谣就让秋夕给自己梳妆打扮了,前两天她当徐莹的时候也是由秋夕打扮的,美人的头发比丫鬟难梳,她不会。
整理好了自己,云谣便朝门外看去,太阳刚有些晒人,这个时辰小皇帝也应该下早朝了,撑着纸伞,云谣就要出门,秋夕瞧见了,立刻拉住她:“等等,莹美人,你做什么去?”
“找小……找陛下玩儿投壶啊。”云谣说。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小皇帝把她当成徐莹,而且看上去还挺喜欢徐莹的,那她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上位。
“莹美人,你别怪我多嘴……”秋夕顿了顿,道:“一来,你身体还没好,人家受了四鞭子都得在床上躺一个月,你这才隔日就生龙活虎地出去,不利于养伤。”
“那二来呢?”云谣问。
“二来……美人品阶不足以去延宸殿找陛下,就连淑妃娘娘……哪怕是皇后,没有陛下的允许,都不可入延宸殿,这是早些年就立下的规矩。”秋夕道。
云谣一愣,这算什么?她下定决心‘祸国殃民’,结果连‘玩伴儿’都当不了?
她纸伞一收,转身回屋:“没劲。”
“天气不错,你可以去御花园赏花啊,或者扑蝶,说不定可以碰见陛下呢。”秋夕说。
云谣摇头:“算了,天热,出门会被晒黑的,而且你说的对,我伤口还没好,不适合走动,我还是回屋睡个回笼觉。”
淑妃、静妃她们喜欢御花园,撞上了她们才是真的倒霉呢,到时候不杀她,借个由头惩罚她,什么太阳底下站着或跪着,非得中暑不可。
第9章 .等人
云谣按照秋夕说的,借着受伤这件事儿在赋竹居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她从没迈出过赋竹居的门,不过淑妃也没来找茬。
听秋夕说,淑妃最近也称病不出门了,主要原因是云谣顶替了徐莹当上莹美人的第二天,淑妃去给皇后请安,被皇后与静妃一通奚落,说她没看住自己宫里的人,还让手下的宫女当了美人什么的,淑妃就借故不去皇后那儿找不自在,顺便差了人想请皇帝去看看她。
小皇帝疯得厉害,短短七天内又杀了三个人,一个是淑妃叫过去让他来逸嫦宫看淑妃的下人,两个是在他作画的时候摔了碗,毁了他作画心情的太监。
淑妃派人去皇帝那儿示弱,皇帝非但没领情,还将她手下的宫女给打死了,这事儿又够皇后与静妃说三道四好一阵子。
依云谣看,宫里的人就是无聊,整天主子说是非,下人传八卦。
秋夕也是八卦好手,每天都能给云谣带来最新的消息说给她听,还时不时怂恿她去和皇后还有静妃搞好关系。
皇帝不常来后宫,太后也根本不急他有没有子嗣这种事儿,三年前被剥了垂帘听政的特权之后就一直在宫里礼佛,连赏花都不愿意。云谣和其他几个才人都是品阶比较低的,要想往上升一升,日子过得好些,肯定得巴结皇后的。
秋夕不论说了多少句,云谣都不去,她见过皇后和静妃,年纪轻轻就恶毒得很,说要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是淑妃宫里的人,去巴结她们受到的奚落只会比淑妃多,不会比淑妃少。
“那您你总不能整天呆在赋竹居吧?这么闷下去,也会生病的。”秋夕道。
云谣此时躺在凉椅上,凉椅搬到了槐花树底下,偌大的槐花树如展开的伞,遮蔽了阳光,院子里微凉的风吹过来,带着还未完全开放的槐花花苞散发出的浅淡的香味儿。
云谣一张手帕盖在脸上,秋夕正在后头给她绣些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这种神仙过的日子,云谣宁可闷着。
“说来也真奇怪,你这样儿的主子我还是头一次见,我在宫里十年,伺候过五个主子,没有一个不为陛下争风吃醋,或为地位明争暗斗的,就你能静下心来。”秋夕说。
云谣张嘴道:“你看我是静下来的,实则我的心可从来没静过,一直在想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