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傅的小女儿虽长相丑陋,却也是他亲生闺女,嫁给镇远将军府,他也不希望镇远将军府出事,而且秦漠得了他这么大的恩惠,日后必会在朝中唯他是从。
秦漠近年来虽有些无能,可手上毕竟是有点儿兵权的,太子太傅教的是太子,皇帝渐渐年迈,要不了多久恐怕也得换个皇帝了,到时候他是太子的老师,又有将军亲家,不论太子能否当上皇帝,又或者是其他皇子得了皇位,总归要笼络于他。
这些都是后话,便不谈了。
秦漠得知太子太傅给自己府上找了门亲事,倒是很开心,尤其是这门亲事能促进姬国与晏国两国交好,加上他的女儿被皇帝认为义女,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要比以往不同,而他的女儿代公主远嫁,将军府也少不得会被皇帝赏赐。
秦漠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女儿究竟过得好不好,他只在乎自己的儿子能否上阵打仗,能否光大秦家,即便是纨绔子,也比女儿好。
从他的女儿中挑选一个出来嫁到姬国去他一点儿也没有舍不得,哪怕是将七个都嫁过去他眼也不会眨一下。
十月底,秦漠身上的戎甲未脱,便匆匆回到了家中坐在正厅,召集了府中所有妻妾与子女过来,便要将这件事情宣布出去。
云谣是被她三姐的丫鬟通知着要到正厅去的,她去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到了,秦漠坐在正前方一脸严肃,瞧见她时眼睛先是亮了亮,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这才让她坐一边儿去,云谣说不出为什么,她总觉得秦漠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今日是难得的严肃,就连外出开府的大少爷与二少爷都带着妻妾回来了。
秦漠见人齐了,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有令,要在我府上找一女儿收为义女,封为公主。”
一听这个消息,大夫人连忙将自己的女儿往前推了推道:“将军,婉儿是嫡出,自然由她来当这个公主啦。”
“大夫人,婉儿即便是嫡出,却不是长女,倩倩才是府上女儿中的大姐,自然是由她来当了。”侧夫人不满地瞥了大夫人一眼。
其余的几个美妾不敢争,却也巴巴地望着秦漠,希望能给她们生的女儿一个机会。
天上哪儿有掉馅饼的事儿,云谣坐在最后一排不做声,就希望这场气氛严肃的家会能快点儿散了,她桌上还泡着桂圆茶,冷了便不好喝了。
秦漠道:“封的是和亲公主,要代真正的宫主远嫁入晏。”
“什么?!”大夫人听见这话连忙将女儿扯了回来道:“那不行!不能让婉儿去晏国,这个公主谁爱当谁当,晏国那么远,这一嫁出去此生都别想再见了,再着,若婉儿去了晏国不受晏国皇帝待见,将她随便赐给一个臣子什么的,婉儿的一生岂不毁了?!”
“婉儿是嫡女,当得起公主,我们倩倩比不了。”侧夫人也连忙将自己的女儿拉回来,其余美妾默不作声,都不敢看秦漠了。
“婉儿不去?”秦漠问,秦婉儿连忙摇头。
“倩倩也不去?”
秦倩倩也立刻摇头。
“绣绣、珍儿、慕怜、期梅呢?”秦漠问完,那四个女子皆是摇头,谁也不想离家太远,去晏国任人鱼肉。
“颜如。”秦漠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云谣身上,突然被叫到,云谣顿了顿问:“我是家中最小、最无用的女儿,送给陛下当义女,陛下是否会认为父亲敷衍于他?”
此话一出,秦漠倒是沉默了,自然是送个最体面的过去,陛下才会高兴。
云谣面上不做声,心里却像是打鼓一般,晏国,距离姬国甚远,晏国国都京都与姬国国都北城有两千余里之遥,骑马多日,马车就更久了。这一世她成了姬国人心中庆幸,这一年来她也终于将过去的片段封藏于心,回到故土,故土就是一把钥匙,把她好不容易收起来的回忆全都打开。
那些欺瞒,那些利用,那些披着面具说爱的谎话,统统是锋利的刀,尖利的剑,刀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唐诀便是手执刀剑者。
代替公主,远嫁晏国,势必会再度遇见唐诀,好不容易躲开了,躲得这么远,好不容易忘记了,忘得这么艰,她不想,也不愿再去触碰了。
“怕什么敷衍?都是父亲的子女,哪儿有高低贵贱之分?”已经出府的二公子这个时候开腔,笑着说:“而且七妹你从小没娘,离了也不难过,我这其余六个妹妹远嫁,夫人与娘她们肯定也舍不得。”
“就是就是!”大夫人连忙点头。
秦漠再看向云谣,云谣连忙摇头:“不,我不能去晏国!我不愿去晏国!”
“你不去谁去?!这府上就你最无用,光吃不做事,养了这么大,也该孝敬父母了,便去当你的和亲公主,去晏国享福吧!”
大夫人说罢,秦漠点头:“颜如,晏国不会亏待你的,便就你去了。”
云谣一怔,心口上覆盖的一层蜡裂开了,蜡外光滑,里头却满是疮痍,她不愿去晏国,她不愿见唐诀,哪怕事情过去一年了,足足一年了,唐诀或许早就有了新欢,或许早就将她抛到脑后,或许再见她一如不见,依旧冷漠,可她不愿见!她不想见!她害怕见!
“我不去晏国!”云谣拔高声音反对,秦漠却一拍桌子道:“你当你是谁?!我将军府的小姐?!哼!你不过是我秦漠七女中的一个!老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明日我便去禀告陛下,秦颜如代公主远嫁,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府里待着,待到你出嫁那天!”
云谣的抗拒被秦漠封回了口中,当天便有两个丫鬟两个家丁守在了云谣的院子里不让她离开院子一步。
她知道安生的日子过不了多久的,能有一年的安静已算是偷来的了,将军府中混乱成这样,即便她不会代公主出嫁,也会在哪一日被秦漠作为利益中的牺牲品而送出去,送到晏国与送入姬国本国内的谁家,其实没有区别。
将军府的二少爷都躲不了这种命运,她便更躲不了,不是今日,也是明天。
离开将军府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姬国去晏国之路迢迢,途中经过两千多里地,跟着和亲仪仗队过去这一条路至少得走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离开了将军府,未到京都,有许多机会可以逃走。
应当是可以逃走的,她当初在唐诀前往锦园过十八岁生辰的路上能够逃离,此番去晏国的路上也终能逃离,即便逃不了,即便入了晏国京都还得进皇宫,见唐诀,在此之前,她也可以再一次结束自己的生命。
总归是要痛的,这是离开那个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若她半路逃了,是幸,逃不掉,也不愿认命。
闹过一日的将军府的小姐秦颜如终于想开了,安生了,没有日日将不想去晏国挂在嘴边。就在秦漠将秦颜如的名字报给姬国帝王的第三日,姬国帝王为秦颜如准备的和亲嫁妆便全都备齐了,还赐她一套华丽的嫁衣,由秦颜如的大哥,秦漠的长子领队把她送入晏国。
云谣虽被封为了和亲公主,却没见过皇帝,只是一卷圣职给了她这个名头而已,第四日,秦颜如穿上嫁衣从将军府出发,她代替公主远嫁之事满朝文武皆知,却又装作不知,年近五十的皇帝特来亲送,当时云谣就坐在和亲的马车中,车中放着金银珠宝,还有两个她从未见过的宫女。
百姓的欢呼、喝彩声响起,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姬国将来难得的安宁日子,是为了姬国与晏国化干戈为玉帛,终成友好邻居。
两名宫女整理云谣的袖摆道:“公主,高兴些。”
云谣扯了扯嘴角,却不是高兴的笑,而是自嘲又无奈的笑,她高兴不起来,离开北城城门时,一切喧嚣全都退到了她的身后。
她来姬国一年,却好似从未来过,荒唐的身份,荒唐的和亲,荒唐的终将再遇。
好似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都是围绕着唐诀展开的,去了一趟妙法华寺,看见了扶芳藤与菩提树,一瞬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认了她与唐诀相辅相成的关系,可到头来,菩提树死了,就是死了。
她曾将自己放在那美妙的幻想之中,以为爱是生命的全部,以为唐诀是她在晏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唯一理由。
那现在算什么?
命运将他们分开一年,却又要再遇吗?
不、不会再遇的。
她不会再见到唐诀,不会让他有任何嘲笑自己的机会,也不愿再去面对过去的自己,那样愚蠢、愚昧、愚不可及的自己。
她会逃的,出了姬国,等到仪仗队行走多日渐渐疲惫之时,便是她逃离之日。
逃离姬国,逃离唐诀,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不想卷入任何利益的纷争之中,从此以后,她的命就是自己的命,她想怎么活,便要怎么活。
一如她几年前刚来晏国时,想要逃离皇宫的决心。
仪仗队行了十日,云谣终于看到了几个月前被晏国从姬国手中抢过来的七座连在一起的城池,河城,曾是姬国面向晏国的第一座城,如今却成了晏国的土地,这七座成中显少有人,不过镇守的士兵却不少,只有一些零散的百姓愿意留下来,大多都是战争之后逃到这处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