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搏不好,整个儿晏国就没了。
“朝有猛虎必要趁其獠牙未尖时除之,养虎终为患,陛下这么做倒是很有胆识。”齐瞻说罢,率先离开了。
田绰拉着徐杰没让他走,又道:“徐大人,若无事去我刑部走走吧,咱们下下棋喝喝酒,唉,近日事多,头疼得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
“我一个好好官员去刑部作甚?不去!”徐杰直接拒绝,田绰还不依不饶地跟在后头游说。
最终田绰没拉到徐杰,只能将齐瞻拉到了自己的刑部,两人坐在棋亭里头喝茶,面前摆着棋盘,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陆清到达道山上时,才从孟思的口中得知唐诀自云谣跳崖身亡的那日起算,足足睡了五日,昨日才醒。
陆清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听见孟思这么说便问:“陛下身上的毒可解了?”
孟思点头:“毒是解了,人却有些……唉,他这五日昏睡没吃没喝本就已经无法负荷,昨日醒后到现在一直坐在悬崖边上,几十个禁卫军连班守着,生怕陛下再想不开跳下去。”
“悬崖?跳下去?!怎么回事?”陆清皱眉,一听心口狂跳,脚下转了方向直接朝道山的悬崖边上走,孟思跟在他身边一路解说。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日云妃究竟为何会跳崖,只知道云妃跳崖对陛下的打击很大,当时若非暗卫出手快,恐怕晏国真的在陛下那一念之间易主了,即便陛下被救了回来,却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已经守在悬崖边上一日一夜,再这么下去,即便没被毒死,也得被自己给耗死。
孟思说完来龙去脉,陆清也到了悬崖边上了。
十一月初的悬崖风非常冷,即便是南方气候也要降下来了,山间的风有些刺骨,崖边有个避风亭,不过唐诀没有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亭子边上的一块枯草地上,他身上披着披风,领间兽毛随风摆动,一头乌发垂在腰侧,一双眼空洞地看向落日云海,不知在想什么。
禁卫军谁也不敢松懈,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唐诀。
陆清朝唐诀走过去,一月未见,唐诀瘦了许多,整个人都快脱相了,颧骨凸出,两颊凹陷,肩膀颓废地垂着,半睁着眼眸仿佛不怕风刮,眼眶泛着红血丝,一头长发早就被风吹得凌乱了。
陆清心中慌乱,他从未见过唐诀如此,即便从唐诀登基以后他便时不时出现在宫中,陆清看过小皇帝脆弱的一面,也看过他惧怕的一面,在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陆清见过他彻夜难眠的不安与惶恐,却未见过他心死。
这双眼毫无生机,仿佛只有驱壳留在山上,灵魂早就不知随风吹向了何处。
陆清轻声叫了句:“陛下。”
唐诀轻轻眨了眨眼,声音沙哑:“你来了。”
陆清点头:“臣来了,臣……来迟了。”
唐绝没说话,一双手已经冻得发紫,陆清赶紧将他身上的披风拢了拢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千万保重身体,身体里的毒刚清了,不可再吹风受冻,如今京都局面紧张,计划已到关键时刻,若此时陛下倒下,那一切都完了。”
唐诀微微抬眉,双眼落在山下云里道:“朕没跳下去,便是知晓自己是皇帝的。”
最痛苦的那一瞬熬过去之后,他的理智便回来了,可恨的清醒,可恶的责任,他若不是晏国的帝王,死便死吧,可偏偏他是,他此番出宫便是另有筹谋,他留在道山便是催促计划,他做得一切,不惜牺牲了云谣的几次性命,甚至失去了云谣,为的不就是晏国的江山,自己的王位吗。
这五日的沉眠中,唐诀不知几回跳入过山崖了,每一次睡梦中看见云谣那张诀别的脸时,他的心脏便多挖出来一次,痛彻心扉之后,终于痛醒了,醒了也就醒了。
山崖还在这处,野草也在这处,云谣不在,他还在。
他能做什么?
跳下去陪她吗?
以这条脏兮兮的命去换她的原谅?换自己心安?
什么都换不回,还会将晏国弄得一团乱。
唐诀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跳下山崖,他不能死,他不是凡人,他的命甚至都不单单属于他自己,云谣说他将她作为棋子利用,可到头来,他自己何尝不是自己手中的棋子?
可唐诀也离不开,他此时坐着的这块地,是云谣跳下去之前站过的方寸之地,这些野草上似乎都留有她的温度,实则什么也没有,但唐诀总觉得有,他死不掉,此时也生不如死了,这一日一夜的寒风,便当是他在道山陪云谣最后的时间。
唐诀低头,将身边的一根野草拔起,连带着泥土揣进了袖中。
陆清看着他的举动,心中微动,唐诀慢慢起身,身体虚弱地摇晃了一下,陆清差点儿以为他就要倒下去,栽入崖下,但他自己站稳了。
唐诀道:“既然你来了,那朕便该走了。”
该回去,面对那些他不想面对,却必须面对的一切,那是他,摆脱不了的帝王责任。
第179章 计划
唐诀如今唯一在世的王叔便是晋王,而晋王因为先帝下召此生不得回京,所以一生都在晏国北方坞城镇守,唐诀登基的那一年,晋王写了一封信给他。
先帝因自己胞弟连同两个儿子逼宫造反一事疑心加重,故而疏远了晋王,但晋王却从来没忘记过当年皇后的恩情。
晋王为贤妃之子,六岁时母妃难产过世,晋王便跟在了皇后的身边,与先帝玩耍,在皇后膝下三年,皇后教会了晋王许多,皇后也从未告诉晋王未来皇位属于谁,他不能抢,不能夺。
晋王年幼时经常被几个兄弟欺负,还是先帝以自己是皇后嫡子的身份压制其余几个兄弟,帮过晋王许多回,或许那些儿时的打闹在先帝眼里看起来不值一提,却给了年幼丧母的晋王很多安慰。
所以当唐诀是个幼年丧母的孩子,十二岁被迫登基时,晋王便说过,有朝一日若唐诀有需要,他人可以留在坞城不踏出一步,但他的兵队可给唐诀随时使用,愿这一生能死的光荣,不是战场杀敌,便是坞城守国。
唐诀感激晋王,他也记得幼年时晋王曾参加过中秋家宴,当时他大皇兄、三皇兄与五皇兄都在,他是最小的那个,唐淮安欺负他,几位皇兄不管,晋王却站出来数落自己儿子,先帝曾笑着说不过是小孩儿打闹,晋王却依旧坚持要唐淮安道歉。
唐诀对晋王的记忆多半是好感多的,所以他不担心晋王谋反,唯一担心的,便是晋王的儿子唐淮安。
计划不过是他三两日便想出来的,当知晓自己中毒之后,唐诀便明白这毒是皇后所下了,他知道皇后与太后有仇,对他下毒恐怕也是皇后笼络太后计划中的一部分,于是唐诀将计就计,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中毒一事,而称为北方战事使他头疼,忽而染上了重病。
他原定便是要离宫多日,不论是去哪儿,总之得将京都全都交给周丞生,才会激发对方掌握权力的野心。
周丞生自从当上尚书令之后,多次连唐诀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越俎代庖,,手过许多六部之中的事,甚至未经过六部尚书同意。
周丞生看着唐诀长大,眼见唐诀是如何从一条胆怯的犬长成满嘴利齿的狼,他若想掌权,便不会让唐诀在这个皇位上坐太久,唐诀感恩周丞生曾不顾一切将他背出火场,只要这个人不曾有过与殷道旭一样的野心,只要他不曾越入雷池,唐诀便能让他做朝中文臣第一人,安然到老,甚至到死。
只是周丞生不止一次触及到了唐诀的底线,唐诀不想被他控制,他自然也不想终有一日落得与殷道旭一样的下场。
所以唐诀给他机会,给他一个‘光明正大’谋反的机会。
恰好那个时候孟思说他中的毒留在京都对身体不利,而道山又足够远,给足了周丞生安心,所以唐诀将计就计,便离开了京都。
周丞生要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自然得找一个傀儡皇帝,唐谧的父亲参与过谋反,且此时唐谧不过是庶民,身后并无权利,虽好掌控,但并不能给他带来利益,如此一想,便只有镇北将军晋王膝下一个纨绔公子能胜任帝位了。
唐淮安从小便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孩子,皇子也敢动手打,唐诀知晓他的德行,更特地派人去北方查探过他的名声,事实上唐淮安甚至比唐诀所想的还要差。
不过架不住唐淮安是晋王之子,北方坞城的将领士兵全都听晋王号召,晋王不得回京,但他的儿子可以,周丞生若要另立新帝必定会选择唐淮安。
一来唐淮安没头脑,好掌控,二来有了晋王的支持,周丞生在朝中便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一生若能熬道头,便过足了权臣的瘾。
唐诀料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可以给晋王写封信,让晋王千万盯紧了唐淮安,别让唐淮安与周丞生沆瀣一气,但他没这么做,在离京前夕,唐诀给晋王的养子唐悦写了一封信,并且吩咐信使必须亲自交代唐悦手中,此事还不能被晋王知晓。
晋王此生只有一个儿子,唐淮安二十三岁,家里妻妾成群,孩子都有五个了,当父亲的人从来都不知稳重,还经常流连烟花柳巷之地,据说每回被晋王捉到都给打得半死,却总不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