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说到底还是应当怪他的,他不该安排此次出宫,他就该陪在云谣的身边,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唐诀入了马车将云谣从车内抱出来,而后大步往山上走去,孟思赶忙跟上,几名禁卫军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人又入了马车内,将那个云摇晕前还护在怀中的木盒捧出,木盒中是什么东西他们并不知情,但能叫云妃拼死护着的,当是重要之物。
云谣被唐诀抱入道山之后便放在了他平日休息的房间内,孟思去调制外伤药,云谣额前的药并无什么效果,只消了肿,若不好好治疗,日后恐怕会留疤。
唐诀将云谣身上的脏衣服脱去,又拿了几床软厚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脸,他拿着毛巾的手还在颤抖,将脸擦干净之后又转来擦云谣的手,他看见云谣十指破了六指,上头都打了绷带心中颤了颤。
为何手会受伤?
他不会医,不敢轻易拆开云谣的绷带,即便上头污泥血迹交混在一起他也不敢轻易去碰,便等着孟思从外头进来。
孟思将云谣额头上的药换上之后,才跪坐在一旁用剪刀解开云谣手指上的绷带,当绷带解开之后唐诀顿时愣住了,就连孟思都想不到,人说十指连心,她却有六指断了指甲,有的指甲已经离肉,指尖有些腐烂了,还有的指甲留了一半在肉里,另外一半的软肉结着厚厚的血痂。
孟思有些棘手,但这破了的手指必须得将腐肉削去,有两个手指恐怕日后长不了指甲了,孟思先给云谣清洗,再抬头看向唐诀,却没想到瞧见唐诀红了眼,脸色煞白地看着云谣的双手出神,他眉心紧皱,沙哑的声音道了句:“怎么会这样……”
唐诀的视线慢慢落在了云谣的脸上,他的手甚至都不敢触碰云谣,生怕稍微用错了点儿力气,她便受伤了,之间只隔着半寸距离放在云谣的脸侧,唐诀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伤得这般严重……谣儿。”
唐诀喊出一声谣儿之后声音便哑了,他侧过脸双手捂着口鼻不断咳嗽,却又不敢咳出声音将云谣吵醒,孟思见他弯下了腰,肩膀颤抖了许久之后才喘过来这口气,心中不忍道;“陛下还是歇下吧。”
从昨日派出禁卫军到今日,唐诀几乎没合过眼,卯时睡,辰时醒,若非药吊着,他的身体早就扛不住了。
唐诀摇头,指着云谣的手道:“治好她,别让她太疼。”
孟思点头道是,便低头小心翼翼地给云谣处理伤口,等云谣破损的六根手指重新包扎之后孟思也出去了。禁卫军将云谣带来的木盒放在了屋外的石桌上,孟思走过去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瞧见里面是个精致的镯子便微微皱眉又合上了盒子,快些下去给云谣熬制一些治温病的药。
云谣辰时到了道山底下,巳时被唐诀带上了山,如今已过申时还没有要醒的迹象,在此期间唐诀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除了偶尔给云谣倒水之外,没离开过屋子。
孟思煮好了药给唐诀送来,瞧见唐诀的精神状态很差,又劝说了一番叫他保重身体,不过孟思知道自己即便说了也是白说,便站在一旁看着唐诀将药一点一点喂进云谣的嘴里,小心翼翼,似是呵护至宝。
申时刚过,到了酉时云谣才有要醒的迹象,云谣的手臂微微一动时唐诀立刻朝她看过去,刚走到她身边见她眉心紧皱,似乎是梦到什么可怕的内容,随后身体剧烈颤动不断挣扎,唐诀吓坏了,连忙将她抱住,把人压在床上轻声唤着‘谣儿’。
唐诀不知云谣梦见了什么,只见她满脸写着痛苦,眼角泪水滑下,声音从喉咙里撕扯出来,在梦中叫喊:“救我,唐诀,救我!”
唐诀这回是真慌了,恐怕是那场刺杀当真在云谣心里留下了阴影,秋夕又为此而死,她对秋夕感情深,心里肯定自责,唐诀的手冰凉,摸着云谣的脸道:“别怕,谣儿,一切都过去了,朕在这儿。”
云谣的双手搂着唐诀的后背,唐诀不敢让她抓自己,生怕因为指尖用力又让她手上的伤坏了,连忙从云谣的怀中起来,然后抓着她的手腕免得受伤。
“朕在这儿,朕一直都在这儿,不论发生何事,朕都会在,别怕,谣儿。”唐诀心口很疼,像是被针扎似的,他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云谣似乎是听见了,整个人静了下来,身体也不再挣扎,唐诀松了口气,刚准备放下她的手便见云谣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失焦地盯着床顶,眼眶中积攒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唐诀见她醒了朝外喊了一声孟思,云谣还愣愣地不动,就像是没有意识一般,孟思进来之后跪在一旁给云谣把脉,脉象很虚弱,不过人醒了总归是件好事。
云谣的眼泪顺着眼角打湿枕头,唐诀伸手去擦,手指刚碰到云谣的脸她便朝自己看了过来,那双眼中带着绝望,了无生气,唐诀对上视线之后胸口闷得难受,接住眼泪颤抖的手渐渐收紧,就像是他此刻手中扯着一根线,这根线连接着迎风飞扬的纸鸢,此时线已绷紧,随时会断。
“谣儿。”唐诀放开她的手,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的一般。
云谣愣愣地看着唐诀,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想看她在哪儿,可当双眼落在唐诀担忧的脸上,她却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了。她的脑海中一片凌乱,在暮州看见周紫佩,在前往道山上遇刺,秋夕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还有那噩梦中唐诀脸上戴着的黑色面具。
所有记忆全都堆积在了一起,将云谣击溃,她微微张嘴,一口气闷在心口吐不出来,于是她讷讷地问唐诀:“你的面具呢?”
唐诀一怔,不明所以:“什么面具?”
云谣微微抬眉,指尖传来的疼痛叫她渐渐清醒,然后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刺杀当时,她在马车里晕了过去,只是晕过去之前她还看见了禁卫军的身影,原以为是幻觉,现在看来,她当是被唐诀的人给救了。
云谣摇头,安静了许久,忽而又问:“秋夕呢?”
唐诀见她神情似乎不对,精神恍惚,不敢将秋夕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她,于是道:“先不谈她,说说你自己,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差点儿就被你给吓死了。”
云谣听见唐诀这话心口顿时一疼,她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只冷冷地道:“有什么好吓人的,这不是还没死吗?即便是我死时,也不见你真被吓到哪儿了。”
一句话将唐诀打在原地无法动弹,云谣的话像是寒冬里的冰,冻得他浑身发冷。
唐诀居然找不回呼吸,轻声问了句:“你说什么呢?”
云谣撑着身体让自己起来,唐诀连忙去扶,在双手即将碰到云谣手臂的时候云谣便用软被盖上了肩头,唐诀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动。他双眉微皱,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许久都没将手收回,直到嘴里涌上了一股腥甜味儿,他才侧过头用手捂着口鼻,把咳嗽吞咽了下去。
一口血咽了下去,唐诀的眼前略微有些晕眩,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口骤然的疼叫他手脚发麻。
第175章 日落
唐诀的不妥孟思都看在眼里,他心知唐诀身体里的毒不能等,便道:“云妃娘娘此番来道山是为陛下送解药的吧?”
云谣的手藏在被中,用力地捏紧,手上的疼痛让她清醒,才不会因为看见唐诀瘦了,看见他痛苦忍着咳嗽时而心软。
云谣点头:“是。”
孟思松了口气:“还请娘娘将解药交给微臣,微臣赶紧给陛下配制,陛下的情况不能再拖,时间长了便伤了根本,好起来就更难了。”
唐诀忍下咳嗽,对孟思道:“不急,不可打扰云妃休息。”
孟思欲言又止,云谣便道:“没什么好打扰的,我在途中遇刺,解药不知禁卫军带来了没有。”
孟思连忙开口:“禁卫军倒是带了个盒子过来,就在屋外石桌上,不过里头只有一个手镯。”
云谣朝孟思瞥去,又掀开被子起身,唐诀见她要动便道:“要拿什么,告诉朕,朕替你去拿,你身体情况很不好,还是躺着别动。”
唐诀刚想将云谣扶回去,云谣便往孟思那边走了半步躲开了唐诀靠近的手,她脚下连鞋子都没穿,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秋裙,对于此时山上的气温来说,她穿的委实少了些。
唐诀弯腰将云谣的鞋子拿上,又从一旁拿了条厚厚的披风几步跟过去,走到门前将云谣拦下道:“穿鞋!”
云谣盯着唐诀手上的鞋,视线模糊了半分,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唐诀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弯腰蹲在云谣跟前慢慢抬起了她的脚,云谣猛地睁开眼想要往后退去,一只脚却被那人抓在手中轻柔地套上了鞋子。
唐诀瘦了许多,比起他当日离开宫里时要更憔悴了,即便穿了好几件衣服,弯下腰时背后的脊骨似乎都能瞧见,云谣看着唐诀的背与头顶,千疮百孔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一般疼。
到了这时,他还在装什么?
装温柔?
装关怀?
装担忧?
人若装久了,当会累吧?
唐诀给她将鞋子穿好了之后,云谣才收回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