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周丞生像是开了个玩笑般哈哈笑了起来。
齐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嗤地一笑转身便走了,周丞生看向齐瞻的背影微微抬眉,嘴角勾起,阔步离去。
齐瞻与周丞生不欢而散后并未离开皇宫,反而是得了批准,去了皇后的清颐宫,皇后得知齐瞻过来高兴得很,连忙让睦月泡了茶,自己会面了父亲。
齐瞻到了皇后跟前还要行礼,皇后自然不许,让明溪扶着齐瞻坐下,睦月上了好茶,齐瞻才朝皇后看过去。
皇后从小在齐家备受宠爱,齐瞻更是从未对她有过苛责,她便是规规矩矩的大小姐长大,也没有过忤逆父母之事,当年殷道旭提议齐瞻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后时,唐诀才刚刚十四岁,太后垂帘听政两年后还政于皇帝,但是殷道旭心有不甘,可惜膝下无女,便来找她的女儿入宫,也算是给他这份面子。
齐瞻并未急着将女儿送入宫中,而是趁着那年太后生辰,将齐璎珞带入宫里,叫齐璎珞远远地看了一眼唐诀,问她可愿意,齐璎珞自己点头答应了,齐瞻才与殷道旭商量此事。
齐瞻对女儿好,皇后看在眼里,体会在心中,如今父亲难得过来却是一言不发,眼底满是失望,叫她心中惶惶。
皇后率先开口:“父亲可是有话要与女儿说?”
“皇后娘娘,近日与太后娘娘走得颇为亲近啊。”齐瞻开口第一句话,便让皇后愣了愣。
皇后垂眸道:“太后娘娘毕竟是女儿的姑姑……”
“呵……”齐瞻摇头:“如今就连你母亲都不与殷家来往了,却没想到我齐瞻的女儿,竟然还念着这个旧情呢。”
皇后抬眸朝齐瞻看过去,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明溪瞧见向来和睦的父女居然这般对话,没忍住开口:“老爷误会了,娘娘并非真心与太后修好,只是后宫大权尚未在娘娘手上,娘娘为了自保,唯有假意奉承,老爷在牢狱中受的苦娘娘都看在眼里,太后一句好话都未说过,娘娘如何能与她重修旧好?”
皇后垂眸,咬着下唇道:“女儿知父亲在朝中受辱,亦痛恨自己无法替父亲分忧,殷家,女儿痛之怨之,太后,女儿嫌之厌之,唯有韬光养晦,才能帮助父亲。”
齐瞻微微抬眉,看向皇后,皇后没忍住扯了扯手帕,道:“女儿还学不会撒谎,唯有真话假话各掺一半,女儿心知,陛下有意扶父亲抵抗殷太尉,女儿身在后宫,必不拖齐家后腿,还请父亲原谅女儿亲近太后,日后恐怕……还会疏离父亲。”
齐瞻怔了怔:“为父并未要你如此……当初让你入宫,也是知你喜欢陛下,愿意入宫才将你送了进来,后宫复杂,殷太后更是蛇蝎心肠,她的手段,你比不过,为父也不想让你比。”
皇后抿嘴没说话,半晌才轻轻笑出了声,带着几分苦涩的味道道:“这茶不错,父亲尝尝。”
如此,便是拒绝了齐瞻的劝解了。
齐瞻从清颐宫离开后没多久,皇后便带着明溪一同去延宸殿看望唐诀了,唐诀昨日在太和殿内杀了云谣一事众人皆知,宫中云御侍得宠万千,在延宸殿内养了一只猫都没人敢管,那猫抓花了龙袍皇帝也不罚,可见云御侍受宠之盛。
偏偏,当初下人们中万人之上的人物,却死得那样难看。
皇后没瞧见,只听闻睦月从外头回来告知,云御侍死时长剑穿胸而过,满身都是鲜血,死后尸体没有被人拖走,而是洗干净了放在了延宸殿外等候陛下的安排,只是一夜过去了,那尸体还停在以往云御侍住过的房子里,唐诀并未及时安排入殓。
现在天气凉快,尸体放个两三日没事,但是过了三日之后便会发臭腐烂,尸斑遍布样貌可怖,今早延宸殿的小喜子特地过来与她说了,皇后此番去,除了是看看病重的皇帝,还得去处理处理云御侍的身后事。
皇后到了延宸殿,刚好碰到了从宫外匆匆赶过来的陆清,陆清朝皇后行礼。
尚公公瞧见皇后与陆清一同到了,便让小刘子带陆清入延宸殿内找唐诀,自己领着皇后娘娘到了云谣生前住着的屋子前。
皇后尚且还站在延宸殿门口,暂时没走,却也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尚公公给了个手势,皇后才跟了过去,明溪没开口说话,睦月反而不乐意了:“云御侍即便是御侍,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怎么身后事还要咱们皇后娘娘来办?可有这么大的架子吗?”
尚公公未回话,只是回头朝睦月看了一眼,直到几人走到云谣的屋子前才停下。
尚公公垂头听候差遣,皇后娘娘却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门前种着的几棵梅花树,她顿了顿,眉心微皱,神情之中似乎有些难受,却又扯着嘴角叹了口气,再看向尚公公时问:“云御侍……她一定很得陛下的心意吧?”
尚公公顿了顿,道:“是。”
“本宫原先以为陛下喜欢的是素丹,现在看来是本宫想错了,或许素丹只是个幌子而已,同期入宫的云谣却是一直被陛下放在身边的人。”皇后伸手拨弄了一下已经长出绿色嫩芽的梅花枝道:“陛下素来不喜欢艳丽的东西,他的宫殿之中也显少有过摆设,延宸殿周围除了草木之外,找不到一朵花,可云御侍的门前却移植过来好些红梅,足见她在陛下心中分量。”
明溪听见这话,惊讶地与睦月对视,他们从未想过陛下与云御侍会是那般关系。
皇后又垂眸:“昨日众人惊慌失措,大殿之上陛下举着长剑无一人敢靠近,即便是本宫也退去一旁,唯有她敢挺身而出,帮太后挡了一剑,也替陛下拦下了弑母之罪,看来,本宫还不够了解陛下。”
既不了解,既然害怕,又何谈喜欢?
“娘娘聪慧。”尚公公并未否认,毕竟如今人都死了,说那些喜欢不喜欢也无甚作用了。
皇后点头道:“带本宫去瞧瞧她,若她是陛下的女人,身故了,也的确该本宫来安排后事。”
原先皇后也不必非进去看的,但她愿意瞧着云谣的死状,尚公公也不拦着,几人入了屋子,皇后远远地就瞧见一名女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金丝被,便吩咐这睦月去将桌上散乱的物件收拾收拾,她平日用的,一并下葬。
“谁也不许动她的东西。”身后沙哑的声音响起,皇后一愣,回头看去,正是生病的唐诀。
第102章 .后事
唐诀脸色难看至极,眼下一片泛青,似乎是一夜没睡,胡子也长出了一些,面色苍白,眼神浑浊,在眼白处还有血丝,一头散乱的黑发披着,这般凉的天,他身上就只穿着里衣,歪歪扭扭地披着一件长衫,像是匆匆过来,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上抱着纯白的小猫。
“陛下。”皇后见他这般样貌有些震惊,连忙对尚公公道:“快扶陛下回去,陛下身体不适千万不可出门吹风啊!”
尚公公走过去正要扶着,却没想到被唐诀拍开,他脚下虚浮,腰背却笔挺着,缓步进来之后无视皇后,直接走到睦月身旁,牧月退后,他才将牧月方才挪动的东西全都放回了原位,背对着众人,声音压低:“朕说了,谁都不许动她的东西。”
陆清跟着唐诀一起过来,站在小屋门前瞧着唐诀的背影,几人还未来得及劝阻便见他捂着嘴弯腰咳嗽,怀里抱着的小白猫直接跳下,几步蹿上了床铺,窝在了盖着云谣尸体的被子上,睁大一双碧蓝的眼珠子看向众人。
尚公公压低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云御侍已经去了,逝者已矣,入土为安,延宸殿是何地方,怎可叫一具尸身长留?”
唐诀转身过来,慢慢坐在了桌子边,他眼眸低垂,叫人看不出心思,一手摸上了桌案中央的茶壶,又端起茶杯倒出了一杯冷水。
房中一切都是昨日模样,昨日早晨云谣还特地早起跟在他后头东奔西跑。
唐诀虽只来过这屋子里一次,却对这里头的记忆很深,他记得香案上的血玉如意是他送的,还有两口羊脂白玉,花瓶中,放着的是早些时候她从外头剪进来的梅枝,花落杆枯萎,干枯地躺在瓶子里,安静地仿佛一幅画。
夜明珠她让秋夕打了个络子挂在床头了,每晚入睡前都能瞧得见,还有靠着窗户放着的靠椅,天凉快搬到外头树下吹风,天冷了就靠在屋里取暖看书。
这里一切都存在着云谣的痕迹,她才走了一日,气息犹在,说不定魂魄……也会闻着味道回来。
他知道云谣死不了,可是人死,终是会疼的。
唐诀原本想着疼的是云谣,可当他半疯癫半清醒,在太明殿终于手刃仇人的快感过后,瞧见躺在地上,睡在他剑下的人是云谣时,他这么些年来头一次感觉到彻骨的疼痛。
刹那间仿佛一把箭刺入他的心口,倒刺勾住了心头肉,瞧见她闭上了双眼,那箭往外拉一寸,瞧见她满地鲜血,那箭又往外拉一寸,等确定了她已死了,那箭终于撕扯过胸腔肋骨,拉破了皮肤从心口拔出,却将他的心捅了个大窟窿。
好难愈合,饶是他不断安慰自己,她能活,她定然还能活,可还是痛彻心扉,一夜辗转,不想睡,陆清配的解药催他入睡,睡后不过一炷香,又是噩梦连连惊醒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