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点了吗?”桑遥又问。
“三小姐放心,殿中伺候的踏雪是我亲妹子,已照您的吩咐,往殿内的炉子里添了香,这会儿大概已起了效用。”踏云答道。
香是暖香,用来助眠的,没什么特殊用处,闻了,会更快入睡。以前永恒间也会点,不会引起注意。
桑遥没抱什么希望,她先给足了暗示,又以香助眠,会做什么梦,全看茶茶自己。
“管他50%的进度,还是5%的进度,争取一口气,刷到95%。”桑遥雄赳赳气昂昂。
踏云听不懂,但觉得桑遥很厉害,她跃跃欲试:“我能帮什么忙吗?”
“帮我挑件好看的衣裳。”桑遥绕着踏云转了一圈,“你身段不错,我这几件新裁的裙子,你先上身,我看看效果。”
踏云点点头,拿起件裙子,走到屏风后,刚解下衣裳,脱得只剩下抹胸,猛一回头,桑遥不知何时立在身侧,立时惊得捂住腰侧:“三小姐。”
桑遥已将那一闪而逝的幽兰印记收入眼底。兰,是微生世家的家徽。
桑遥说:“帮我梳妆。”
踏云心有余悸:“诶。”
桑遥选的是丹霞羽衣,她肤色白,五官出众,浓妆淡抹皆可。丹霞羽衣颜色秾丽,需要配合同样秾丽的妆容,再经那昏黄的灯晕映照,灯下美人,霞映澄江。
桑遥问:“帖子递过去了吗?”
踏云道:“已经递了,少君那边说,夜寒风大,请三小姐注意防寒保暖。”
桑遥几乎能想象得出来,他是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说这句话的,茶茶就是茶茶,总是不忘戏谑她几句。
*
漂亮的桃花笺,泛着脂粉的香气,如同一只粉色的蝴蝶,降落在灯晕里。
上面是桑遥写给钟情的邀约。
钟情在挑选衣裳。
这是两人正式确立“恋人”的关系后的第一次幽会。
寻找百妖图的路上,两颗心的相互试探,知分寸,而守分寸,不越雷池一步,那些春草般生长的情愫隔着层窗户纸,矜持又朦胧,猛地捅破后,杀伐决断的他,平生第一回 ,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况。
一方面,少年热烈跳动的心,不受自控地向她靠近;另一方面,理智提醒着他,该骄傲自矜,该满怀戒备,不能被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钟情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他像是分裂成两半,一半,炽烈地燃烧着,一半,冰封千里,生人勿近。
最终,钟情的指尖停留在一套白衣上。
他很少穿白衣。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冷冷的,像雪,又过于洁净,稍稍沾上点尘污,就会异常刺目。只有那些自诩高洁的君子,才会用这样的颜色,来彰显自己的品性。
但是桑遥喜欢。
*
暮色吞噬朝闻道的最后一抹夕辉。
永恒间的灯烛次第亮起。
这些微弱的火光,是朝闻道唯一可以光明正大点燃的火焰,一闪一闪的,与星辰遥相呼应。
桑遥站在大殿门口。
头顶寒月高悬,夜风扬起她嫣红的衣袂,勾勒出一抹月色。
殿门留了道缝隙,门口无人看守,说明是故意为之,里面有人早已候着。
桑遥心下了然,悄悄推开殿门。
嘎吱一声轻响,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纱帘垂下,灯烛忽暗忽明。桑遥放轻脚步,撩起鲛纱,举目望去,透过重重灯火,在屏风后找到了正在看书的钟情。
少年披着纯白的薄衫,歪坐榻上,长发用发带束起,倾泻如海藻。
橘色灯晕侵染他的眉目,整个画面裹着团泛黄的柔光,安静得如同一幅古卷。
这个模样,让她想起了叶菱歌心魔幻境里,那个穿白衣的十三岁少年。
桑遥把脚步声放重,提醒他,自己来了。
钟情抬了下脑袋,又垂眸看手中的经卷,握住经卷的那只手,却是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桑遥今日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
好看得他想用自己的藤牢牢缠住她。
桑遥观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似身受重伤,或许是那微生世家的探子故意夸大。
“阿情。”
是钟情未曾听过的音调,倒与那梦中哀求的软绵哭声有几分重合。钟情的心神有些飘忽,注意力再难集中。
桑遥无赖地晃了晃他:“阿情。”
钟情虽有预期,还是被她晃得有些晕,无奈说:“有话直说。”
“我准备了好吃的,陪我用宵夜。”
钟情搁下书卷,来到桌前。
桑遥拿出食盒里的美食与佳酿,解下披风,坐在他对面。
披风下面穿的是钟情送的丹霞羽衣,食盒里盛的是桑遥亲手做的烤肉,和花精们酿出来的美酒。精心画过的妆容,刻意婉转的语调,衣角上缀着的银铃,都早已在钟情的预料中。
没什么新意,直奔主题,还算合格。钟情的目光停留在酒盏上,开始猜测,桑遥哪一步会暴露真实意图。
桑遥握住垂下的袖摆,拎起银壶,倒酒。酒是果子酿出来的,就算钟情真的重伤,饮下也不会加重伤势。
琼浆玉液自壶嘴中倾泻而出,划出一束晶亮的银线,浓郁的果子香气混合着酒精味,在空气里扩散,醺醺然。
难道是打算将他灌醉,来个酒后乱性?
钟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起梦里所见的画面,小姑娘咬着鲜红的唇,缩在锦被里,哭哭啼啼,梨花带雨,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勒紧那细腻紧致的肌肤,留下一圈圈红痕。
钟情喉头发紧,目光不动声色地锁住桑遥。
桑遥倒好了酒,切了块烤肉,递给钟情。
钟情在她满是期待的目光中,接过烤肉,咬了一口的空当,做了个决定——看在她使出浑身解数的份上,就顺水推舟,满足她所求好了。
甚至,她还可以索求更多。尽管这些已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只要能留住她,不计后果。心里有个声音说。
怪就怪,她不该招惹他,从最开始她就该清楚,她招惹的,是个天生的恶魔。
第54章
桑遥喝酒上脸,区区三盏酒下肚,粉白的面颊飞上霞晕,像是胭脂晕染开。漂亮的杏眼氤氲着一团水雾,比江南的春景还要动人:“好吃吗?”
“嗯。”钟情不喜这种重口味的,但说实话,她会不高兴。
桑遥笑得古怪。
钟情动作一顿。
“我生了明火,按照朝闻道的规矩,是要受罚的,你吃了,现在是我的从犯,我们算同流合污。”
钟情还未咽下去的烤肉噎在喉咙里,不是滋味。
“我敬你一杯。”桑遥打着酒嗝,眯着眼,递出酒盏。
两只白玉翡翠酒盏,撞击出清脆的声响。托着杯盏的那只手,指骨纤细,葱白如玉,比山巅的冰雪还要晃眼。
钟情眼波微动。
“再饮一杯,先干为敬。”桑遥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中掺着淡淡的花香,甘冽清澈,滑入喉中,灼烧着心口。一股难以遏制的躁动,在心底生根发芽,以燎原之势占据他的整颗心脏。
钟情眼角余光敛着她的容色,心不在焉地饮着杯中残酒。
他千杯不倒,要是不装一下,恐无法遂她的愿。他的手刚扶上额头,桑遥皱皱眉:“有些燥热,我去开窗。”
“我来。”
“那你去。”桑遥乖乖坐着,不动。
钟情起身。
明月如镰,高悬夜空,皎皎银光,如落雪坠霜。迎面拂来一阵凉风,吹散所有不该有的躁动。
钟情呼出口浊息,方要转身,一具柔软的身体贴了过来。桑遥靠在他身上,发出满足的喟叹:“阿情,你身上好凉快。”
刚平息下去的躁动,瞬间又上演着兵荒马乱。
少年半妖的呼吸急促了些。
桑遥用脸颊轻轻蹭了两下,像是发现了宝藏,惊喜地说:“难道你不是草木成精,而是那冰雪化作了人?”
她醉意朦胧,右脚脚尖踩着左脚后跟,跌跌撞撞,扑了过来。
钟情以手托住她的腰,将人转了半圈,搂入怀中。暖黄的烛火勾勒出他的轮廓,却驱不散他肌肤间透出的冷意。
桑遥无耻地伸出双手,贴住他的脸颊。掌心滚烫,如灼焰翻滚,偏她不知满足,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嗅着他幽冷的草木香。
高高挽起的发髻,缀着海棠花,抵在他的鼻端,若有还无的香气,丝丝缕缕,有意识般钻入半妖的鼻腔。
淡粉色的双唇,经酒水浇灌,洗去浓厚的脂粉香,露出本来的姣好形状,像是盛春里轰轰烈烈开出的花朵。
少年双目黝黑,喉结滚动,顺从着自己的本能,低下头来,想要攫取它的美丽。
绵长的呼吸声,透出清浅的酒意,打断了所有不安分的觊觎。
钟情目光落在桑遥的面颊上,桑遥霞染双颊,眼睛阖起,半张面颊埋进他的衣襟。
钟情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以为她是来灌醉他的,结果她是来灌醉自己的。
微生三小姐,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活该,就这点本事,还想学朝闻道的那些莺莺燕燕,来撩他的火。
钟情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他的火确实给她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