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说可以,你就可以。”钟情抿起薄唇,厉声说,“射!”
桑遥注意到钟情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少年的衣襟被暗器划破,散开些许,露出辩驳蜿蜒的血线。
血线汇集处明显是一处利器刺穿的伤口。
桑遥眼皮一跳,忽而记起,除了用灵力为她逼出毒血外,这一路上,钟情都没有再使用过灵力。
怎么回事?
她明明用过回春咒,为什么伤口还在?
伤口所在的位置,正是心脏,若是彻底刺破心脏,就会解除封印。
难道钟情是被火陨之铁铸造出的利器所伤?
火陨之铁锻造出来的兵器,自带高温,造成的伤口,无法用任何药物治愈,被它刺伤的人,到最后只能血尽而亡。
桑遥不顾男女之别,扒开钟情的衣襟,不出所料,伤口处有灼烧过的痕迹。钟情能撑到现在,全赖以他心脏处被封印的强大妖力。
火陨之铁的伤和钟情体内的妖力,在互相抵销,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谁也不知道,若打破这种平衡,会发生什么后果。所以,钟情既没有血尽死去,也没有爆体而亡。
这一箭,非得是桑遥射出不可。现在,只有她能保护钟情了。
桑遥心头涌起澎湃的情绪,握紧弓弦,深吸一口气,黑暗中箭矢如雨,白影若隐若现,桑遥抓住机会,一箭射出!
“咻”的一声,那支箭破开迎面而来的箭矢,没入黑暗。
类似于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箭雨停下。
桑遥激动得难以自制:“我成功了,钟情,我射中那怪物了。”
钟情淡淡地“嗯”了声,破天荒的没有给她泼冷水,眉目间反而藏着嘉许之意。
琉璃灯“嗤”地熄灭,桑遥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从四周围拢而来,吞没两人的身影,桑遥下意识地往钟情身边靠拢了些。
火符在对战蛇群时用完了,没有照明之物,桑遥微末的灵力还要留着对付妖物,不可能浪费在燃出灵焰上。
危险往往都潜藏在黑暗中,他们必须有光源。
“对了,还有这个。”桑遥扒拉着储物囊,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是十四岁那年微生珏送她的生辰贺礼,莹莹微光,虽无法与日月争辉,也能照出百步的距离。
珠子上有个洞,桑遥用绳子串着,挂在自己
0340;腕间。珠子底部刻着个“珏”字,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映入钟情的眼底。
桑遥浑然不觉,试着自己走了两步,回身对钟情说:“我的腿好了,你的药真管用。”
夜明珠照明的范围有限,这地下宫殿的机关被钟情破坏得差不多了,偷袭桑遥和钟情的白衣女子始终是个隐患。桑遥在射日箭掉落的地方,找到块白玉碎片,很难不令人联想到玉像化出的美人小春姬。
难道小春姬看中钟情,想要他的心?要是小春姬暗中跟随,麻烦就大了。
桑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钟情,两人商量对策时,黑暗中衣袂一闪而逝,钟情掷出雨过天青伞,而后,一声闷哼响起,钟情脸色微变,唤道:“师姐。”
那是叶菱歌的声音。
钟情捡起雨过天青伞,跟着路上滴落的血迹,追进一间墓室。
血迹消失在一具棺木前,钟情推开棺木,桑遥上前,垂下手腕,夜明珠的绿光照出叶菱歌惨白的面颊。她伏在微生珏的怀中,与微生珏双双陷入昏迷。
此情此景,仿佛书中情节重现。原书的寿王墓内,微生瑶为以绝后患,将叶菱歌推进一具棺材里,也正是因此,彻底激起钟情的杀心。
虽不是桑遥把叶菱歌关进棺材里,乍见此景,依旧不由胆寒,桑遥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生怕下一秒半妖的藤条就缠了上来。
“师姐。”叶菱歌肩头血色淋漓,染湿大片衣襟,最明显的伤口是被钟情的雨过天青伞刺出来的。
钟情弯身,将叶菱歌抱出棺木。桑遥亦俯身,抓起微生珏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侧,将他扶了出来。
他们两个藏在棺木里,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桑遥扶着微生珏坐下,打开他的储物囊,找到火符。火焰升空,环绕四周,将整间墓室照得亮如白昼。
墓室修建得富丽堂皇,四周壁画所绘,都是寿王在世时神仙般的生活,最后一幅是寿王升仙图,寄托着帝王对自己这个最钟爱的皇子死后最美好的寄托。
看清满地的陶俑碎片,桑遥明白过来,微生珏和叶菱歌遇到了寿王墓里最恐怖的傀儡军团。傀儡军团是寿王墓最后的防线,生前由活人烧制,困在地底数百年光阴,不生不死,只有彻底打碎它们,才能杀灭它们。
这些被击碎的陶俑,就是被微生珏和叶菱歌打败的傀儡,微生珏和叶菱歌在这一战中,身受重伤,力竭再不能战,唯恐有新的敌人寻来,两人拼着仅剩的力气,藏进棺材里。
叶菱歌率先醒来,察觉微生珏伤势加重,身上的通讯玉符又丢失,不得已自己先离开棺材,去寻找钟情和桑遥,这才不慎被钟情误伤。
微生珏胸前起伏微弱,桑遥几乎探不到他的鼻息,男主要是嗝屁,剧情就全崩了。她半跪在微生珏身前,手忙脚乱掏出储物囊里的药物,一一分辨着。
药都是微生珏塞给她的,她用得少,还没完全弄清效用。
这个是治内伤的,要内服。
这个是治外伤的,敷在伤口上即可。
……
钟情指尖沾了点微生珏伤口的血珠,抹在桑遥的唇瓣上。
桑遥道:“你做什么?”
钟情阴沉道:“解情毒。”
钟情的血吞过了,微生珏的血也要试一试才行。桑遥舌尖一卷,吞了那滴血。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微生珏白衣被血染透,鲜红刺目的色泽,宛若捣碎的玫瑰花瓣,艳丽中透出死亡的气息。
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桑遥的心头,桑遥掰开他的双唇,指尖抵住丹丸,推入他的喉中。为唤醒他的意识,她的口中不断唤着“哥哥”,看起来慌乱极了。
钟情已探过叶菱歌的脉象,除却有失血的症状,身上再无其他内伤,想来是微生珏替她承担了所有的伤害。
钟情拿出补血丹,喂
着叶菱歌吃下。
对于叶菱歌和微生珏的亲近,莫名的,不再似从前那般抗拒,反倒是站在桑遥身后,盯着桑遥单薄摇晃的身影,心里头窜出股无名火。
微生珏就那么好,好到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哪怕她的付出,微生珏从未看在眼里。
钟情知道自己不正常。
从桑遥提出以自己为饵引出情妖那时起,他的心里头就攒着股发泄不出来的火气,没有来源,没有因由,平生未曾体会过的暴虐情绪,如六月底暴风雨来临前那厚重的阴云,铺天盖地笼罩在他的头顶。
这股无名火在桑遥合起手掌,默念回春咒的瞬间,达到了顶峰。钟情三两步上前,抓住桑遥,打断了桑遥的施法。
微生珏危在旦夕,他一死,桑遥就再也回不去了。桑遥大为光火,对上钟情阴沉的目光,登时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她在钟情的眼神中读到了浓烈的杀机。
钟情要杀了微生珏。
现在的微生珏毫无抵抗力,他完全可以杀了微生珏,夺走碎片,带着叶菱歌远走高飞。他还可以一并绞杀桑遥灭口,所有肮脏的秘密,都会埋葬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宫殿里。
桑遥毫不犹豫,袖中滑出银簪,往钟情腕间划了一道。
钟情松开手,后退一步,垂下右臂。
桑遥挡在微生珏身前,双眸紧张地注视着钟情,犹如炸毛的猫,竖起全身的戒备。
这是最本能的反应。
钟情愣了一瞬,继而明白过来,桑遥在保护微生珏。被簪子划过的皮肉,泛起火辣辣的剧痛,温热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伤口,蜿蜒流淌,染红了淡青色的袖口。
紧接着,那疼慢一拍的,绵绵密密渗入五脏六腑,牵起心口处难以遏制的情愫。
奇怪,先前以火陨之铁刺出的伤,都不曾这样痛过。
桑遥等待着钟情发起攻击,等了半天,那少年只是站在原地,微微皱了下眉头,捂住心口,表情看起来很奇怪。
“你以为我想杀了微生珏?”少年的嗓音缥缈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难道……不是吗?”桑遥自问,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那样直白不加掩饰的杀气,任何人都不会判断出错。
钟情抱起昏迷的叶菱歌,转身下了石阶。
“你去哪里?”桑遥叫住他。
钟情并未回头:“三小姐口口声声说,并肩作战要相互信任。但,三小姐从未信任过我。”
“你要走可以,解开我手腕上的青藤。”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三小姐不喜欢这件礼物,大可以有骨气些,斩下自己的手。”少年恶劣地弯了下嘴角。
“你混蛋!”桑遥气结。
那厢,钟情抱着叶菱歌,已经走出桑遥的视线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