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在心底轻哂,太监也可能被误认为娈宠,前朝不就有这种事?他自己某个两度废立的皇叔也曾因此被诟病。
念头方过,那一边郁宛的心声业已传来,【太监似乎也不保险,归根结底还是这张脸惹的祸,我若长得丑点,保准没人误会。】
乾隆颔首,这回倒是心有灵犀。
不过朕的多贵人会不会太自恋了点?古往今来那些留名青史的后妃,倾国倾城者颇多,祸国殃民亦有不少,也没哪个像她天天提心吊胆。
郁宛就见万岁爷看自己的眼色怪怪的,仿佛还带着同情,忙道:“怎么了?”
“无事。”乾隆决定原谅她。
情人眼里出西施,自个儿且当一回瞎子吧。
作者有话说:
女主:究竟谁才是最自恋的那个?请读者评判。
第32章 误会
既非远行, 那就用不着带太多人手,当然新燕春泥这两个贴身使女是必须带上的,没了她们郁宛简直寸步难行——来了京城她才知道起床是一件多费力气的活, 一个帮她穿衣,一个就得帮她按着旗头免得歪倒, 郁宛自己则忙着漱口匀面点唇描眉等等, 虽说请安不是日日都有,可总得防着上头召唤, 倘若仪容不够整洁, 又是一桩罪名。
而她出去一次就得换身衣裳, 哪怕只是在门前走走,并未沾上汗味——这都是宫中规矩。哪个不得宠的女眷一天不换四五件衣裳, 人家都觉得她失势了。
可见当皇帝的妃子其实也忙碌得很,因为要在太多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性价比太低。
小桂子则被郁宛钦点留下看守门户, 虽说郁宛还没当上主位,不过这机灵油滑的小子已然把自己视作未来永和宫的总管太监了——有雄心壮志是好事,郁宛也不揭穿他,反正在她这里当差各凭本事,有能耐就试试罢。
为了成全小桂子的忠心,郁宛还交给他一项艰巨繁难的任务,要他跟御膳房商量着,试做红楼梦书里的茄鲞。
原来彼时这本惊世大作已然面世, 只是尚不算风靡, 只在一帮贵族里头传阅, 民间则更偏爱香艳俚俗的情节——红书里公子小姐的日常到底清雅了些。
郁宛也是才知道茄鲞这道菜竟是曹公老爷子虚构的, 她本来以为确有其事, 兴冲冲跑去御膳房质询,哪知御膳房却一问三不知——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阖宫这么些人,每日经手的菜色何止千道,仅一种茄子便这样费事,干脆不要干别的了。
何况皇帝是不爱糟腊酱货的,皇太后因着念佛缘故饮食也偏清淡,那茄鲞里头只见肉味都不见茄子味,老人家尝了怎能心喜?
郁宛深觉遗憾,她倒不是差那口吃的,是实在想见见这道传闻里的神奇菜肴,只是要用到十几只活鸡也太靡费了些,又不想被人说她恃宠胡闹,干脆将这任务交给小桂子——他若办得好,还不让自己被人指摘,那郁宛便服气。
临出门前,乾隆真个叫王进保送来一套太监服制,不知是哪个挑剩下的,最小的尺码,套在郁宛身上倒刚刚合适。
她本就较寻常女子身量高挑,深青色的面料往里收,愈发显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若不是秋狝的时候略晒黑了点,活脱脱就是个面如冠玉的小宦官。
当然现在健美的模样也不差。
郁宛连红缨帽也带上了,这个对她的头围倒是偏大了点,罩上去便盖了半张脸,不过也好,刚好能遮掩她过于女性化的眉目,免得叫人认出来。
等乾隆上车时,她便促狭地挤开王进保,低眉俯首奉了盏茶去,“万岁爷请慢用。”
忘了捏着嗓子,乾隆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失笑道:“你还真穿上了?”
送那套衣裳本是为打趣,怎料多贵人却半点不忌讳,她仿佛挺喜欢当太监。
郁宛正了正头上冠帽。“您别说,这衣裳挺舒服的。”
外头看着薄,里边却厚实,又挡风,又能修饰身材——关键是还好穿,郁宛实在受够了层层叠叠的宫装。
乾隆向身侧软榻拍了拍手,“上来罢。”
郁宛呆道:“啊,不妥吧?”
“难道你觉得让个小太监自个儿坐辆车更合适?”乾隆轻轻挑眉。
那也是,清朝哪来这种气焰嚣张的太监,放前代魏忠贤差不多。
郁宛犹豫半秒钟就轻捷地跃了上去,好在乾隆的马车宽大,半点也不觉拥挤,并排两个人亦不嫌逼仄。
其实坐对面视觉上更好些,不过郁宛想了想,那应该是太后或者皇后的专席,她这个小小贵人就不前去叨扰了。
说起来她还没问乾隆为何专请她,郁宛蝎蝎螫螫道:“皇上怎么不多叫几位嫔妃,旅途也好热闹。”
有你一个就够热闹了。乾隆心道,看她从方才到现在嘴皮子就没停下,当然还是给她留面子,“朕喜欢清净。”
骗鬼呢,这话连钮祜禄老太太都不会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帝爷都轰轰烈烈过了四十年了,难道突然返璞归真?
郁宛假装乖巧,“臣妾也是。”
到底无甚共同话题,她不懂朝政,也不熟悉皇帝起居——她连自己的起居都需人照应,更别提照应他了。
郁宛两眼放空神游天外,她们勒扎特部有置办年货的风俗,不知宫里是否也是一样,以前一到冬天就开始宰杀家禽家畜,或熏腊或盐渍存放,等火把节的时候拿出来享用,庆贺一年丰收。
她忘了叫小桂子多去买些红薯板栗芋头之类,到时候天冷得不能出门,往火盆里扔几枚,烤得焦香四溢,边唠嗑边吃东西别提有多舒坦。
乾隆虽非刻意偷听,奈何身旁的姑娘心绪庞杂,还都跟吃食有关,觉得实在无语,上辈子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又有一道“茄鲞”的菜名,这个他倒是听过,乾隆便问她,“你也看石头记?”
郁宛一怔,想起来是红楼别名,便点点头。
乾隆闲闲道:“你觉得此书如何?”
这个么,郁宛觉得要慎重作答。毕竟后代教科书都将之视为反帝反封建的典范,一不小心要杀头的。
当然她看的时候是没觉得多么严重啦——她就是个粗浅的人,只会为林妹妹落泪。
郁宛机智地道:“此明珠大人家中事,臣妾身为局外人,实在不应置评。”
乾隆轻哼,“拾人牙慧。”
拿他的话堵他的嘴,真亏她想得出来。
郁宛开始反击,“那万岁爷您以为如何?”
要是乾隆说好,她便也跟着说好;要是乾隆说不好,那……她就保持沉默好了。
原谅她不敢冒犯九泉下的曹公。
乾隆哂道:“你最爱看风月故事,这书应该不甚对你脾胃。”
明摆着拿她秋狝途中偷读《姑妄言》说嘴。
郁宛微微脸红,她才没那么下流呢,“臣妾可不独关心男欢女爱,里头描摹的各种吃食,形形色色,才更叫臣妾倾心。”
譬如茄鲞就是一件。
乾隆睨着她,“那金瓶梅又教了你什么?”
这个都被他发现了?郁宛又惊又气,难不成皇帝竟在自己身边安插了耳目,是谁,新燕春泥还是小桂子?明明这书她只藏在枕下,连庆嫔都没告诉呢。
她又哪晓得皇帝有独门秘诀,总算她应变得快,赶紧搜罗记忆:“妾正想跟您说呢,那宋惠莲能用一根柴禾将整猪头炖得烂熟,究竟怎么办到的?”
她看御膳房的柴炭都跟不要钱似的,断断做不到如此。
乾隆道:“等去了南苑,你自个儿可以试试。”
原来还有手工实践活动,郁宛欢天喜地答应,可随即反应过来,万岁爷的意思莫非要她洗手作羹汤?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侧,“您没带厨子?”
“没有。”乾隆乐得吓一吓她,“朕的爱妃博览群书,难道烧几个菜都不会?”
郁宛会当然是会的,只是牧民生活简单,也没哪个挖空心思钻研美食,她连酱料都辨不出几样。
反正只要皇帝敢吃,她当然无所谓啦。
吃不死人就好。
乾隆:……
感觉自个儿给自个儿挖了个大坑。
*
等进了南苑,乾隆先带她去看麋鹿,正是五阿哥猎回的那头。
这只虽混杂在它的亲戚里,却极容易辨识,不但毛色鲜亮,鹿角也格外峭拔瑰丽。怪不得那么多画师喜欢拿麋鹿作画呢,见不到活的,凭想象也得描摹出来。
负责维护南苑的称海户,平时自耕自种,兼看守苑内牲畜,与寻常村民无异,等到御驾亲临才来侍奉。
负责接待他们的便是一面目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才种了菜出来,衣摆上还沾着些泥浆。
郁宛见麋鹿腿上的疮痂已渐渐剥落痊愈,叫声也比在木兰时更洪健有力,料想这人照顾得不错,便嘉奖道:“辛苦你了。”
让春泥从荷包翻出一枚银髁子给他。皇帝是不会亲自跟升斗小民交涉的,由她出面正好。
那人忙道谢不迭,他饱经世情,怎会瞧不出眼前小太监乃女扮男装,就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嫔妃还是公主——瞧皇帝待她模样,总归是很受宠的不错了。
郁宛又有点蠢蠢欲动,“这麋鹿平常都吃什么?我能否亲自饲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