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那倒真是巧了,朕方才就跟贵妃在一起,那汤也是朕碗里分出去的,你的意思是朕想害你?”
能这样见效,可见还不是简单的猛药——发作得未免太快。
汪氏的确没想到这层,再看郁宛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下便知中计,这人可真狡猾,故意拉皇帝下水,好让自己投鼠忌器么?
汪氏大着胆子道:“兴许在万岁爷手里还好端端的,可一路过来谁知道有没有动过手脚,只怪臣妾糊涂,不忍拂逆贵妃好意,问都不问就咽下去了。”
说完便以袖掩面,呜呜咽咽。
王进保怒不可遏,“那碗汤原是奴才亲自送来,惇嫔娘娘以为奴才会对您不利么?”
汪氏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公公话别说太满,谁知道你效忠的是皇帝还是贵妃?”
王进保气结,若非看对面是个女子,早就一巴掌唿过去了。
郁宛心头一动,不知汪氏是故意拉人下水还是掌握了什么情报,王进保跟新燕虽说发乎情止乎礼,可宫里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蝇营狗苟之辈记在心里。
郁宛断不能容汪氏随意发散,立马呵斥道:“惇嫔,你口口声声本宫谋害,本宫有何理由害你?”
汪氏这会子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还用理由么?贵妃娘娘眼里几曾容得别人,只瞧这些年宫里都没孩子降生便知了。”
郁宛含笑点头,“你说得很好,那你凭什么认为本宫需要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操心呢?岫云,你是伺候惇嫔的,想必你最清楚。”
汪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再想不到郁宛会从她身边人突破——其实事情很明白,汪氏以往的劣迹就注定了她不会是个善待奴婢的主子,即便助她诬陷成功,难道岫云以后就能过得好么?倒不如跳出来当这个污点证人,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岫云战战兢兢,将汪氏起念假孕的经过说了,包括那晚如何灌醉皇帝,后又让她去找太医院找位相熟的太医,这人曾在都统四格底下当过差,投桃报李,才得以瞒天过海。
她连那位太医的名姓、家住何处以及两人几时见过几次面都一字不落地说了,事已至此,汪氏的诡计再无从遁形。
郁宛冷冷道:“惇嫔,你还有何话说?”
想出人头地本来没错,可她偏偏选择了最笨的一种办法,难道拉下自己这个贵妃,她就能逆流而上了?哪怕自然小产都比栽赃她可靠得多,毕竟男人不会喜欢诡计多端的女人,却喜欢楚楚可怜的女人。
乾隆不禁多看了郁宛一眼,这位倒是个中高手,可光会纸上谈兵也不中用吧?
汪氏牙关颤颤,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已至绝境了,可她仍不肯屈服,会有法子的,定会有法子的!
汪氏忽然站起身来,气势汹汹指着魏佳氏,“是皇贵妃!她早就看贵妃不顺眼,才故意指使我设下此局,我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
郁宛:……真会随机应变。
再看对面魏佳氏,已闷头倒在雪地中,面如金纸,唇边还有一缕殷红血迹。
第218章 抬旗
魏佳氏醒来已近黄昏, 在她自己的永寿宫里。
铅灰色的层云笼罩着重重天幕,照得室内愈发昏惨惨一片。
白梅见她睁眼,方才让小丫头们掌上灯, 欢喜道:“娘娘可好些了?”
那会子可真吓了她一跳,还以为主子再醒不来呢, 所幸只是晕厥。
魏佳氏拿手背挡住眼帘, 以免刺目的光线晃得头疼,她怔怔道:“惇嫔如何了?”
那会子汪氏突如其来的一句, 委实令她猝不及防, 又惊又怒之下竟晕了过去, 此刻仍觉得胸口闷闷的疼,跟被大钟敲了一下似的。
白梅知她怄气, 忙道:“汪氏已经从嫔位降为答应,仍旧住回冷宫去了, 娘娘无须忧心。”
到底只是信口开河的攀诬之语, 皇帝不会随意相信——这个汪氏可真是恩将仇报,娘娘待她不错呀,先前还打算为她争取个妃位呢,岂料她先是假孕妄图栽赃贵妃,失败后又一股脑推到娘娘头上,天底下竟会有这种龌龊不堪的小人!
还好皇上深明大义,估计此生汪答应是不能再出来了。
魏佳氏轻扯了扯唇角,“万岁爷若真无半分疑心, 就不会留汪氏活路, 该立即处死才是。”
生怕死无对证么?
白梅道:“许是念在汪氏容貌的缘故……”
男人么, 总是怜香惜玉, 便为了那张脸, 皇帝也舍不得下杀手。
但看魏佳氏仍是郁郁寡欢,白梅眉头紧锁,“可要奴婢暗自料理了她?一了百了。”
魏佳氏叹道:“不可,你要是出手,岂非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嫌疑也变有嫌疑了。”
何况杀人灭口这种事,以前她没做过,以后也不屑去做。
她只觉得费解,何以汪氏会忽然想到算计自个儿,她跟汪氏非但无怨,反而有恩,当初若非她一手调理,汪氏能入得万岁法眼么?可从今日来看,她对自己和对豫贵妃的恨意竟不相上下。
白梅道:“升米恩斗米仇,您跟小人讲什么道理?当初您是帮了她不假,可自从她进冷宫之后咱们一次都没去看过,您说汪氏过得去这道坎么?”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有始无终的,反而给自己埋下祸患。当初她就不觉得留下汪氏是个好主意,怎料娘娘一听说汪氏身怀有孕,就忙不迭地要接她出来,送这个送那个,还不惜得罪贵妃——何苦来哉!这汪氏不管生不生得出孩子,对她们都没好处呀。
白梅劝道:“不是奴婢说嘴,娘娘您对富察氏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还揪着不放?就为了汪氏跟先皇后的几分相似,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奴婢瞧着实在不值。”
魏佳氏无言,她帮助汪氏不单是因为那张脸,也为了想弥补先前那些罪愆——嘉容临死前的剖白让她痛彻心扉,她以为她是大彻大悟,能做点善事来积些阴鸷,怎料却陷入更深的迷障。
还是贵妃看得明白,她不如人远矣。
白梅道:“贵妃娘娘可真是,她早看出汪氏弄鬼,却一声不吭,也不给娘娘您提个醒儿,奴婢看她就等着您落难呢。”
魏佳氏冷眼看她半晌,白梅才闭上嘴,犹自悻悻然望着窗外。
物似主人型,魏佳氏惊觉白梅不过是自己的另一面镜子,若是管用的话,她倒想打几句骂几句,但,最终却只是默然叹了口气。
她落到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应有此报。
*
郁宛将阿木尔从永璂府上接回来,虽然诺敏很舍不得小姑子,但郁宛却不肯留她在那儿添乱了——说是帮忙,她看倒得诺敏来费神照顾她,阿木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抵什么用?
阿木尔不服气地道:“我会说故事呢,嫂嫂最喜欢听我说故事了。”
也是额娘讲的,这个叫胎教,小宝宝多听些真善美的情节,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漂亮,也更聪敏体贴。
乾隆一本正经点头,“说的是,你额娘怀你的时候,朕也没少在床头给她念书。”
郁宛翻个白眼,皇帝给她念的那叫什么书?都登不得大雅之堂,更离奇的是毫无平仄起伏抑扬顿挫,跟和尚念经似的,叫她听得昏昏入睡——倒是颇有助眠之效。
当着女儿的面,郁宛尽量给她阿玛留面子,便敷衍地点点头。
阿木尔方才得了意,笑呵呵地回屋洗漱去,宫外什么都好,就是没地龙,沐浴都不方便,她太怀念额娘命人精心打造的大浴缸了。
郁宛觉得女儿被荣华富贵迷昏了眼,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这要是出嫁了可怎么好?夫家可不会处处礼让她。
乾隆没事人般道:“那就让她一辈子陪着你我,又有何妨?”
“您又来,那就真熬成老姑娘了。”郁宛没好气道,天底下哪有这样自私的爹娘。
乾隆笑道:“相逢无谓早晚,有缘才最情真,朕跟你不也耽搁了许多年?”
郁宛被他肉麻得鸡皮疙瘩直往下掉,抖了抖肩,“行了,还当臣妾跟小姑娘一般好骗呢。”
她俩加起来已年过百岁,这话被人听见也不怕笑掉大牙。
郁宛倒是意外乾隆何以能这般谈笑风生,汪氏用假龙胎骗了他,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再有位阿哥么?
乾隆叹道:“罢了,朕已经想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何苦为这些莫须有的事烦恼。”
何况郁宛的心声已让他提早有了准备——虽不知她为何没说,乾隆估计是怕让自己伤心。
到底她还是惦念着他的,现如今宫里除了皇额娘,也只有她满心满怀装着自个儿。
郁宛就知道汪氏那些话起了作用,她劝道:“汪答应本就是个糊涂人,万岁爷无须理会她的说辞。”
虽说汪氏死死咬定是受人指使,但既无确实的证据,郁宛自犯不着跟皇贵妃过不去。她也不觉得魏佳氏有害她的必要,一个求宠,一个求权,她俩完全是不同赛道的人。
但皇帝显然不这么想,他清楚女人嫉妒起来多么不讲道理,魏佳氏固然温婉贤德,可这些年自己专宠宛儿,她心里当真就没半分嫉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