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氏怔怔看着她,随即眼中升腾起微弱的火苗,脸上也浮现出病态的嫣红,她吃力顿首,“贵妃,谢谢你。”
郁宛就知道她听懂了,波澜不惊地起身,“娘娘不必为十五阿哥的前程忧虑,日后自有着落,您且安心睡罢。”
身后传来魏佳氏重重的咳嗽,但这回却是带着一丝喜悦的。
郁宛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说是看开了,其实还没看开,也罢,至少魏佳氏走时能无牵无挂了。
三日后传来皇贵妃死讯,阖宫再无震动,反而有些习以为常,实在这个寿数下去的嫔妃也不少了,大约万岁爷命里真有些犯剋,一个两个的都留不住,是玄学。
而皇帝并未追封魏佳氏为皇后,只加了尊谥,称为令懿皇贵妃,亦让和敬公主松了口气,不枉她平时吹的耳旁风,论起骨肉情分,魏佳氏一个外人自然不能与她相比。
现下这种情况最好,往后她也能过些太平日子了。
郁宛则在魏佳氏出殡后暂领六宫,其实也没什么紧要,除了教导阿木尔诗书,便是和宫里一众姊妹谈天说地,要么就是去颖妃宫里解答些育儿疑题——万幸十七阿哥对颖妃没什么抵触,本来他对生母的感情也不深,因魏佳氏产后多病,永璘一直由庆贵妃抚养,后来才在永寿宫住了几个月,如今颖妃又对他嘘寒问暖掏心掏肺,便理所当然把颖妃当成第二个娘。
颖妃也很欣慰,没想到中年之后还能有这番奇遇,对郁宛也愈发感恩戴德,觉得当初真是有先见之明,没跟错人。
至于郁宛,她觉得现在这种生活就很好了,也没想更进一步。哪怕她只是贵妃宫里也已经以她为尊,升不升位份有何要紧呢?何况她的俸禄早就提档。
但乾隆不这么想,他老人家宠起人来真是热烈而恣意的,他觉得郁宛担得起皇贵妃,那就非让她实至名归不可。
郁宛只能退让,何况得她先晋了位,底下的人才好跟着升迁,这么一想就倒觉得是个义举。
于是半年之后,乾隆下旨晋郁宛为皇贵妃,阖宫也终于迎来又一次大封。
和敬公主得知消息真是肺都要气炸了,怎么这些女人跟杂草似的除不干净?皇阿玛也是贪多嚼不烂,就不能像先帝那般留个贵妃就够了么?
皇贵妃位比副后,总是令她不能心安。
和敬遂故技重施,又跑去乾隆跟前进谗,她觉得令皇贵妃离世很可能跟郁宛脱不了干系,否则死前为何要见面?摆明了有蹊跷。
乾隆懒怠理她,“你额娘走前还专程叫了你去,难道你也脱不了干系?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和敬气结。
第220章 归宿
和敬没想到皇帝会这样维护那蒙古女子, 难道竟是鬼迷心窍?
“皇阿玛,儿臣是真心来劝谏您的。”
她太知道魏佳氏的野望了,在壮志未酬之前, 怎可能甘心赴死?即便皇帝因为汪氏之事疑了她,可毕竟未发作到明面上, 犯不着因此置气。
倒是贵妃很有趁人病要人命的嫌疑, 不移走顶上这座高山,她哪能更进一步?何况近两年一直是贵妃执掌六宫, 她想对魏佳氏做点手脚, 不是轻而易举么?
可恨皇阿玛一味帮贵妃说话, 完全看不清事实。
乾隆淡淡道:“皇贵妃秉性如何,朕比你清楚。”
宛儿在他这里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若真有阴私岂会瞒得住?故而旁人说得再多,他都只当无稽之谈。
和敬无言以对, 唯有愤然离去, 竟忘了她此行本意是要给额尔克讨爵的。
不过即便她提出,乾隆也不会同意。他自认为对长女一家已经仁至义尽,额尔克虽是外孙,可太不成才,皇帝自然犯不着笼络——明明小时候那孩子看着还有几分可疼,长大了恁是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可见是和敬太过溺爱的缘故。
溺子如杀子,他若仍一味纵容, 才是害了和敬满门。
回头跟郁宛说起此事, 郁宛却是毫不意外, 还笑道:“公主真是这么说的?她倒看得起我。”
她若是个手段非凡的野心家, 哪会甘于宠妃之位, 早就奔着后座去了。
乾隆诧道:“朕也奇怪,你跟和敬有何冤仇,何以她会跟你过不去?”
郁宛想了想道:“大概因当初我拒绝了公主求亲罢。”
那件事情虽不了了之,但和敬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心里肯定积着怨呢——但郁宛觉着,她有气也该冲富察家撒去,毕竟停妻再娶这种事非同小可,辱没的也是富察氏名声,想也知道福康安不会轻易答应。
乾隆忖道:“福康安是个好孩子。”
若非同样定亲的是总督之女,干系太大,他还真想把这位夫婿变成阿木尔的。
郁宛咋舌,“您也太霸道了,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又有‘君子不夺人所爱’,若仗着权势逼福康安就范,那咱们阿木尔可成什么人了?”
勉强是不会得来幸福的,何况阿木尔未必喜欢这型。
至于郁宛嘛,她更想给女儿找个长寿的女婿,富察一家的人都太命短,别到时候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就追悔莫及了。
乾隆睨着她,她倒是什么都敢想,想法还格外与众不同。
亏得只有他能听见,这话传出岂非得罪人?
郁宛把重点拽回来,“万岁爷,既然公主心中不平,那册封大典就简单些罢?”
如今宫里是她当家,她看银子花出去都分外肉疼,宁可省着点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接待些皇子公主,她求之不得。
乾隆断然拒绝,“不行。”
他打算让内外命妇齐齐过来朝拜,务必要给足宛儿脸面,子女们尤其不能缺席。和敬再是不服,也务必得叫她看清楚,宛儿是她的长辈,她一个晚辈拿腔拿调的还有理了?
见皇帝决意杀杀和敬风头,郁宛也没奈何,罢了,反正她退让和敬也不见得会对她客气,那倒不如堂而皇之用身份压制对方。
有皇帝给她撑腰,她才不怕。
郁宛便兴兴头头跟乾隆商量这次册封的名单,虽说凡事讲究公平,但郁宛也是凡夫俗子,自也难免任人唯亲。她心里的几个名额,婉嫔跟兰贵人是务必得晋封的,皇帝再怎么无视她们,人家苦苦熬资历到现在,怎么也得给点勉励罢?
乾隆失笑,“由得你去。”
郁宛问道:“那么贵妃呢,万岁爷属意哪两位?”
她跟乾隆都有共识,其中一席非愉妃莫属,不但因为愉妃资历最深,也因为她教养出了一个文武全才的五阿哥,如今荣亲王当不了太子,乾隆自然是要补偿她的。
至于另一个名额,论资历该是颖妃舒妃,但要论乾隆个人的偏向,或者容妃更有可能,郁宛是不替他做主的。
乾隆望着她琉璃珠般的眼睛,说道:“还是颖妃罢。”
若册封容妃,只怕宛儿又要吃味,以为他心里如何如何——其实他待法蒂玛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再美的画看久了也会腻味,何况法蒂玛除了那副冷脾气,也无甚值得在意处。
倒是宛儿,切切实实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乾隆心底仅有的那块柔软地方,已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得了准话,便要着人通知内务府办去,吉服虽有个统一的模子,但还是得照着个人身量改一改:愉妃向来纤瘦也就罢了,颖妃近年来可是越发心宽体胖,三尺布料怕还不够用的。
乾隆看着来回话的王进保,忽然心念一动,“那日汪氏说你效忠的是贵妃,到底是何意?”
王进保身形微僵,郁宛亦捏了把汗,心想这会子她是赶紧把自己摘干净呢,还是拼着触怒皇帝好成全这对有情人呢?
好难的选择。
心念方过,就见王进保已扑通跪倒在地,重重顿首道:“皇上明鉴,皇贵妃娘娘从未拉拢过奴才,是奴才一直对皇贵妃身边的新燕姑娘暗自钟情,可奴才从无逾越之念,更谈不上背弃旧主,万岁爷若觉有违宫规,但请责罚奴才一人即可,万勿牵连皇贵妃等众。”
郁宛暗暗叹气,这位倒是有担当的,可是招得会否太快了些?皇帝保不齐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故意耍诈呢?
好么,既然无从隐瞒,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打辅助了。
郁宛待要说话,就见皇帝轻快地挥了挥手,命其平身,“起来罢,朕又没说不许。”
又皱眉看着郁宛,“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君王?若早些来告诉朕,也不必耽搁至今了。”
郁宛:……怎么回事,皇帝突然转性了,变得这样宽容起来?
难道朕以前对你很严苛么?乾隆心道,看来是他威严的一面展露得太多了点,往后得尽量和气些,不能叫她怕朕呀。
王进保满面喜色,赶紧又咚咚磕起响头来。
方才见势不对,早有知趣的小太监去通知了李玉,李玉便知不妙,执着拂尘匆匆赶到,见面就对王进保拳打脚踢起来,当然尽量避开要害,嘴里呵斥道:“你这混账,让你恪守宫规,你总不听,胆敢私相授受!都噶了那一骨朵玩意,难道还不能清心寡欲?看你这急色模样。”
一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周遭气氛异常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