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敬公主自然不愿舅舅冒这么大的风险,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凭什么回回都得富察家身先士卒?皇阿玛未免太不客气了些。
当然这种话她是不敢对乾隆说的,遂婉转托人求到郁宛跟前来,想让她帮忙劝劝,看能否另请位主帅,忠勇公挂名即可。
郁宛自然是一口回绝,和敬这招也忒损,自己不敢质疑她父皇,就拉别人下水,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任由她搓圆搓扁么?
何况事涉朝政,莫说她只是一介深宫妇人,即便她也姓富察,在这件事上同样没置喙余地——难道因她几句软语温存,乾隆就不管西南战事了?根本不可能嘛,那得是啥样的昏君。
郁宛不但将五百两金子退了回去,还顺势称起病来,谢绝一切外客求见——她是庶母,和敬再如何尊贵可也毕竟是个小辈,长辈自然有不见晚辈的权力。
和敬公主气得牙根痒痒,没想到豫贵妃这样自私自利,让她带句话都不肯,白瞎了皇阿玛这样疼她。
待要去求魏佳氏,和敬公主却也拉不下脸来,这两年她没少在皇阿玛跟前说魏佳氏的坏话,只瞧皇阿玛再不踏足永寿宫便知了。
可她也不能冒险跟魏佳氏重修旧好,万一魏佳氏的条件是助她封后呢?那富察一家倒成垫脚石了。
不提和敬公主如何焦头烂额,魏佳氏得知消息后,却亲自叩响了永和宫的大门。
她拖着病躯前来,郁宛也不能不见,可她如今跟这位皇贵妃娘娘并没什么好说的——魏佳氏生完永璘便已失宠,太医也说她的体质是再不能生育的了,如今虽手握大权,却跟紫禁城的管事没什么不同。
至于郁宛,她依旧做她的宠妃,虽然皇帝因着缅甸战事的缘故少进后宫,可一个月总有三五回到她这儿,比起魏佳氏自是好过多了。
魏佳氏涩声道:“本宫知道不该来求你,可本宫只想你往御前递个信儿,好歹让万岁爷见我一面。”
她托陈进忠带话,那头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显然皇帝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事。
如今她只想借郁宛的面子,好歹让她还富察家的人情。
郁宛觉得魏佳氏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因为出身缘故,摆脱不了出人头地的渴盼,可天性的良知,又总是让她处在时时刻刻的熬煎之中——即便明知那拉氏害死先皇后疑点重重,她还是选择与和敬公主合作;然而扳倒那拉氏之后,她并未得到超脱,反而愈发迷茫起来。
郁宛叹道:“娘娘只听了和敬公主的说法,您可知忠勇公大人是如何想的?”
魏佳氏默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郁宛摇头,“我不认为傅恒大人这样被动。”
至少就她获取的信息,傅恒是自己主动请缨要挂帅出征,皇帝也不过顺势而为。
魏佳氏猛然咳嗽了两声,“他、他怎么能……”
郁宛道:“为了自身姓氏,他不得不战。”
富察一姓这些年来蒸蒸日上,不断与皇子公主结亲,当真是因为皇帝心软眷顾么?乾隆这样讲究实际的人,很明显是觉得富察家有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富察家满门荣耀不是靠他人施舍,而是一点一滴心血换来。富察皇后为何能这样完美,难道她天性不爱珠饰、不爱嫉妒,就愿意照乾隆的标准而活么?可为了身后娘家,她不得不隐忍自身,百般求全,把自己变成一个能令乾隆满意的符号。
傅恒大人同样,他能拿来交换的就只有战功了,哪怕明知此去凶险重重,他也得背起肩上重担,姐姐走后,能支撑家族的就只有他了。
倘说那拉氏的决绝是飞蛾扑火一般,代表士人的气节,那么富察家的这对姐弟,则体现了世家传承的意志——郁宛作为现代人虽然很难理解,但她同样是敬佩的。
故而她也不打算拦阻,因为放手才是对他们的成全。
第206章 成婚
魏佳氏沉默着离开了,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郁宛估计她还是会试着见皇帝一面——据她观察,这些上位者的性情一个个都固执得很,从皇帝那拉氏到皇贵妃莫不如此, 是因为高处待久了,天然地与底下产生断层, 还是正因为这股气性支撑着, 才得以爬到高处呢?
魏佳氏即便知晓利害,但为求心安, 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富察家的主心骨去沙场送命, 这有违她对先皇后许下的宏愿——即便明知和敬公主不会因此感激她, 但她还是得做。
这也是魏佳氏的道。
郁宛旁观者清,也只好听之任之罢了。
数日后, 小阿哥永璘发起了高热,魏佳氏总算得以面圣, 她抓住机会向皇帝劝说, 傅恒大人日渐体衰,又有旧疾在身,实在不宜领军前往西南,那样瘴疠频发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被皇帝严厉斥责,训她不分轻重、徒有妇人之仁,并当即让李玉将十七阿哥抱走,送到庆贵妃宫里,再未多看魏佳氏一眼。
魏佳氏却也没觉得多难过, 只自嘲地望着白梅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 我也算对得起先皇后了。”
白梅劝道:“傅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魏佳氏轻叹, “但愿吧。”
说完就令白梅准备斋戒事宜,打算去往宝华殿祈福。
皇帝气咻咻地来到郁宛宫里,像头发怒的狮子,他实在想不到一贯温顺的魏佳氏竟也学着忤逆干政起来,难道真是起了为后的心思?
郁宛没睬他,更年期易怒是常事,只叫人摆上膳食,看着阿木尔吃完了饭,就陪她继续温书起来——冬天落下的功课,趁着春日和暖当然得补上。
皇帝就等着她来安慰呢,哪知郁宛却跟没事人似的,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叫他觉得有点委屈,微哂道:“朕来了半天,也不见你过问半句,怪道俗话说当娘的没心肝。”
郁宛笑道:“万岁爷是在吃阿木尔的飞醋么?”
阿木尔正津津有味喝着额娘自制的奶茶——郁宛去年闲着没事刚苏出来,她本来想用麦秸做吸管,终究太软了点,后来换成劈好的细竹管,如此连糯米团子搓成的珍珠都不容易卡住,就是有点费体力。
阿木尔却很喜欢,每天饭后都得端一杯捧着,又暖和又能解馋,唯一的弊端是嘴唇都吸肿了。
她俏皮地朝郁宛挤了挤眼,“人家说这叫打情骂俏,谁叫皇阿玛难得过来,额娘自然得冷着些,还得一盆火似的赶着么?”
乾隆失笑,“如此倒是朕的错处了。”
随即拉起郁宛的手,“最近朝政事忙,难免疏忽了你们,朕在此给你俩赔个不是。”
郁宛傲娇地别过头去,“犯不着,您给我多添点月例才是实在,何必说这些漂亮话。”
乾隆轻刮了下她的鼻梁,“小滑头没个足厌,朕待你还不够厚道?”
如今内务府已经按着皇贵妃的份例一年八百两送来,除了名分上差点,郁宛跟魏佳氏受到的待遇其实是一样的——考虑到魏佳氏有四个孩子要养活,而她只得阿木尔一个,其实是她赚了。
乾隆心念一动,“朕看你悠闲得很,不如往后六宫事务交由你来执掌?”
魏佳氏这回是太令他失望了,居然也用孩子来邀宠——这跟从前的戴佳氏有什么两样?乾隆虽未细看究竟,但见魏佳氏一开口并未提及永璘反而忙着帮傅恒求情,便知晓这病多半是她自个儿设计的。
郁宛劝道:“皇贵妃娘娘也是关心则乱而已,到底曾蒙先皇后大恩,难免有所误会,担心傅恒大人撑不住远行劳累。”
乾隆嗤道:“她那样关切孝贤,倒也没见她追随孝贤而去。”
还是和敬说得好,魏佳氏怕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个有皇子的嫔妃,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无牵无挂?但愿别走了纯惠皇贵妃的老路才好。
他想让郁宛来接掌六宫,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如今宫里连舒妃都对她心服口服,其他人更不消说了——由她来平衡各部,自是最为合适。
郁宛谢过皇帝抬爱,但她一点也不想接过这份烫手山芋,若实在无人可用也就罢了,宫里现有个名正言顺的皇贵妃呢,让她越过魏佳氏拿主意,这不是白白拉仇恨么?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和敬公主——这位发起疯来可是无差别扫射的。
郁宛用一夜温存让乾隆打消了念头,她原不敢折腾狠了,打算意思意思便完事,奈何乾隆似是要补偿这段时日的亏欠,分外卖力,结果第二天不得不罢朝——李玉王进保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知道这位蒙古娘娘骁勇善战,可也要使对地方呀,这么竭泽而渔,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郁宛:……
算了误会便误会吧,解释就是掩饰,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坏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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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旷日持久的征缅大战一直打到年底,两方面都损失惨重,直到十一月中,缅甸国王慑于清军君威,方才罢兵乞降,而看出事态严重的乾隆爷也见好就收,同意与缅方议和休战。
乾隆三十五年二月,傅恒班师回朝,郁宛跟着皇帝前去迎接队伍凯旋,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将军脸色蜡黄、眼眶深陷,混不似当初意气风发少年郎模样,心中亦颇为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