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知法犯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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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佳氏颁金节依旧未曾露面,她这病不能好得太快,因此宴席上的一切仍由郁宛主持,众人很识趣地没再提起那拉氏,仿佛宫里从古至今就只有富察氏一位皇后,而永璂因为身在孝期自然不便同乐,郁宛只叫人送了些例菜过去,好在有诺敏陪伴他——蒙古女孩儿是不太讲究男女之大防的,何况诺敏本来也不介意世俗眼光。
如此佳节良时,若无人作伴只茕茕孑立,未免太过孤清。郁宛趁众人不备,将一杯酒悄悄倾在地上,只当对那拉氏的祭奠。
等过完腊八,眼看着快到年关,魏佳氏方才渐渐康复。生完永璘之后,她愈发消瘦,也愈发畏寒畏冷,穿着两层大毛的衣裳,也只赛郁宛一个宽。郁宛瞅着她整个地像枚风干了的枣核,一层皮裹着骨架子,伶仃枯槁,半点美人风韵都不见了。
虽说魏佳氏年将四旬,可宫中嫔妃一向保养得宜,很不该老得这样快。
郁宛本想劝她多多调理,又怕对方误会自己不肯放权,只能由得她去。
她把原先白梅送来的对牌还给魏佳氏,至于年下的事务,自然也变成魏佳氏主理,郁宛只从旁打打下手。
春泥起初还有点愤愤,“皇贵妃倒会坐享其成,先前翊坤宫娘娘病殁,多少千头万绪,她全扔给咱们,如今时过境迁,就把咱们一脚踹开,生怕您阻了她的路么?”
郁宛笑道:“我本就居于她之下,先前不过暂代而已,如今皇贵妃已然好转,难道我还要与她争功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魏佳氏即便真打着趋利避害的算盘,也不算什么大错。
郁宛不知魏佳氏心底有没有当皇后的念头,但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很难了,乾隆固然多情又念旧,但很少会因宠失度,否则当初也不会捏着鼻子立那拉氏为继后,无非因那拉氏身份德行都无可挑剔,魏佳氏到底吃亏在出身上。
她如今自是想好好表现,让皇帝看到她的能耐,但,太后本就因那拉氏而多嫌了她,和敬公主又如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冷不防就得叮她一口,魏佳氏想达成夙愿,未免困难重重。
郁宛乐得无官一身轻,每日窝在暖阁中教阿木尔练字,阿木尔得她五哥正式开蒙之后,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学生了,除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她还得额外练习满蒙汉三种语言,比其他的公主更多了些负累。郁宛知道鸡娃苦的是孩子,但这些对于阿木尔的今后是必要的,如果皇帝真要她去抚蒙,连语言都不通,还怎么过得好?
郁宛道:“你还没见过你外爷跟外奶奶呢,到时候得跟他们打招呼吧?”
她总是对女儿讲述勒扎特部族如何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弄得阿木尔如同被胡萝卜吊住的驴子,对蒙古草原悠然神往。
她还没见过根敦跟萨日娜这两个血脉至亲呢,二老年岁大了,进京一趟忒不容易,家里的兄弟姊妹也不放心,郁宛就答应几时带阿木尔回去瞧瞧——当然,得在得到皇帝批准的前提下,虽然没听说远道和亲的蒙古贡女还有省亲的,可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她打算软磨硬泡到乾隆答应为止,不见得一刻都离不开她罢?她又不会一回去就跟人跑了。
伴着乾隆三十二年的春风而来是八公主夭亡的噩耗,许是宫里这几年变故太多,八公主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她本就有心悸气喘的旧疾,在柳絮纷飞的三月里,猝然结束了她短暂而寂寥的一生。
郁宛冷眼看了太多的死亡,对于这孩子的离开也只剩下模糊的伤感之情,其实早在戴佳氏离世的那年八公主的命数就已注定了,皇帝疑心那水痘是戴佳氏故意传给他的,对这个孩子自然颇多不喜,而即便皇帝对她还有一丝父女之情,八公主将来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抚蒙——晚几年死而已。
尤其她又是这样一朵沉闷而荏弱的小花,如何能在寒风抖擞的峭壁上生长?早早离开,反而是种解脱。
但在阿木尔的年岁显然难以快速走出阴翳,她跟八公主虽不是什么知心姐妹,当初还是奉郁宛的授意前去交好,但,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眼前凋零,任谁都会非常震动。
阿木尔好几日茶饭不思,看书也恹恹地没什么精神,郁宛只能任由她慢慢消化。小时候家里养的宠物死了,郁宛也会非常低落消沉。八公主虽不是宠物,可她在这宫里的地位没太大分别——甚至还不如上林苑那些珍禽异兽能得到更多关心。
阿木尔苦恼地道:“要是我常让皇阿玛去看她就好了,八姐或许能想开些。”
她自然以为是她抢占了八公主的父爱,才使得八公主抑郁而终。
郁宛冷静地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乾隆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是个简单的父亲,他要宠谁不宠谁全凭自己的心意,岂是旁人所能左右?本质上是三妻四妾的悲剧,如果他没生那么多孩子,自然也就不存在冷落与忽视。
退一万步讲,郁宛也不觉得抢占资源是什么错处,在皇宫这个天然的斗兽场里,本就存在弱肉强食。她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郁宛抚了抚她的头发,“若实在心里难受,就每日去给你阿姐上柱香吧,祝她早登极乐。”
求神拜佛虽是种精神催眠,但也的确能让人得到安慰——终究她们只是些凡夫俗子,在人力实在渺小的时候,唯有寄托于上苍。
舒妃原本脾气泼辣,这回忽然变成了墙根里的老鼠,瑟缩难安,她唯恐皇帝会问罪于她,毕竟是她当初主动将八公主要过来养的,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捅下这么大一个篓子。
可她发誓自己绝没苛待八公主,顶多没像生母那般嘘寒问暖而已,谁叫八公主自己不跟她亲近,见了她就像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她想施展慈爱也得人家肯接受呀!
舒妃欲哭无泪,又不敢主动到御前请罪,只能辗转求到郁宛跟前,让她帮自个儿向皇帝解释解释。
郁宛思量后答应了。
舒妃的嘴轻轻张开,“啊?”
她原以为贵妃娘娘会故意刁难,或是推三阻四将她拒之门外,哪曾想答应得这样爽快,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她怯怯道:“您果真愿意帮嫔妾分辩?”
郁宛没好气道:“难道你不是无妄之灾?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除非做贼心虚。”
舒妃连忙举手向天,“没有!嫔妾发誓是清白的。”
“那不就结了。”
郁宛晌午就到御前走了一趟,简单陈述了一下舒妃情形,傍晚时皇帝口谕便已颁下,道他明白舒妃丧女之痛,与她感同身受云云,又赐了些赏银下来,命她好好为八公主治丧。
舒妃恍然如在梦中,没想到这样容易就洗清了嫌疑,还以为贵妃会抓着不放呢。
此时此刻,她对郁宛才有点打心底的佩服——论起处事公允、赏罚分明,是没有比贵妃做得更好的了。
第205章 世家
霎眼两年过去, 郁宛也快到了花残粉褪之龄,距离四十大关只差临门一脚。但许是保养得宜的缘故,外表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头发依旧黑鬒鬒的,又浓又密, 叫宫里人看得羡慕不已。
舒妃更是悄悄问她有何秘方, 还是那杜太医神技非凡,能使女子青春永驻?
其实与杜子腾没太大关系, 郁宛觉得应该是后院那些何首乌的作用。她从不老村带回的首乌苗已成长得十分茁壮了, 密密麻麻爬满了半堵墙。
何首乌三至四年即可收成, 郁宛怕功效不足,又多延缓了一年才叫小桂子刨出来, 倒是没发现人形的,但一个个都有小孩胳膊粗细, 黑地瓜似的, 郁宛参照杜子腾的意见,一半用来磨粉研服,一半用来洗发沐浴,效果自是相得益彰。
当然在缺乏医美手段的古代,抗衰主要取决于基因,萨日娜生了五个孩子依旧耳聪目明,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还只生了阿木尔一个, 按理已经衰老得更慢才是;根敦近年来虽然发福得像弥勒佛了, 但据信报也是精神矍铄, 皮光水滑没半点皱纹, 有这样一对爹娘, 试问她怎么老得起来呢?
何况宫里也没人与她较劲,自从汪氏进了冷宫,郁宛偶尔还生出“无敌是多么寂寞”之感,与人斗其乐无穷,敌人们都倒下了,那自然只剩下无聊了。
并非朝臣们不想恢复三年一选秀的旧制,实在皇帝没太多空闲,自从乾隆三十年缅甸军队多次侵扰西南边陲以来,已有三任云贵总督因为征缅战争先后自杀,一时间朝廷内部人心惶惶,时任尚书的舒赫德奉命实地考察之后,上疏提出征缅“五难”,认为清军此举实无胜算可操,乾隆对舒赫德严厉斥责,并革去其职务——乾隆这人虽好大喜功,但有一点还是颇具血气的,犯我领土者,虽远必诛,他不认为龟缩苟且就能安享太平,何况缅甸人这回都蹬鼻子上脸了,怎能不给他们教训?那才是辱没泱泱大国风范。
奈何乾隆爷这回竟遭遇了滑铁卢,清军征缅接连失利,到最后西南剿匪的使命还是得落在忠心耿耿的小舅子身上。
乾隆三十四年早春二月,年将五旬的忠勇公傅恒奉旨挂帅出征,这位富察一族的当家人,曾经平定金川、平叛准噶尔,本应带着累累战功归家养老,然上有命,下不得不遵,拼将一死酬知己,他能为皇帝所做的,也只有最后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