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笃定,汪氏方松了口气,她才当了半年的贵人,可不想这么快就变寡妇,怎么也得生下个皇嗣才行,得虑着后半辈子呢。
看来她抽空该去宝华殿上柱香,求皇天菩萨保佑万岁爷快些好转。
魏佳氏看了她一会儿,却叫人帮她收拾行李。
汪氏糊涂了,“娘娘,我只去去就回,又不是在宝华殿住下。”
魏佳氏沉声道:“宝华殿本宫会帮你照应,你得去养心殿侍疾。”
汪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妃这是怕她得宠想害死她么?她可听人说万岁爷得的是种烈性传染病,稍不留神就会命丧黄泉的。
又来了。魏佳氏扶额,觉得真是孺子不可教,“放心,豫妃也在养心殿陪侍,她不会让你出事的。”
汪氏怯怯道:“那怎么还非要嫔妾过去呢?”
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争宠归争宠,可不能把命给赔上,她还没那么伟大。
白梅在一旁娓娓道:“小主以为凭借几分容貌上的相似,便可稳坐钓鱼台了么?殊不知宫里从来不乏新宠,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没看戴佳娘娘过世后皇上已冷落小主许多了么?小主想挽回皇上,就不得不有所付出,让皇上看到你的真心才行。”
汪氏似有所悟,不过眼底仍是不情愿的,这也太冒险了!
白梅跟魏佳氏对视一眼,轻声解释道:“昔年万岁爷身患疥疮、夜不能寐之时,也是先皇后尽心尽力侍奉在侧,因此两情甚好。小主既要学先皇后,就得学个十足,这样半成不就的可不行。”
汪氏已听了不少关于先皇后的美名事迹,心底却实在狐疑,世上真有这种傻女人,为了丈夫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亏得先皇后福大命大,她若是一命呜呼了,除了多座贞节牌坊之外,怕是什么都捞不到呢,反正宫里从不缺如花美眷。
但最后汪氏还是同意去养心殿,因她听闻先皇后曾在侍疾之后又得了一位嫡子,这让她觉得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她也能借此机会怀上龙胎,往后便不愁荣华富贵了。
第169章 侍疾(二)
郁宛得知惇贵人造访, 心里就猜着这是个想来分杯羹的——宫里的女人就是这么稀奇,连侍疾都生怕被捡了便宜。
她自然不会将汪氏拒之门外,反而笑脸相迎, “妹妹来得倒巧,我正想有人作伴呢。”
汪氏也客客气气道:“嫔妾也是怕娘娘独木难支, 才想着过来帮点忙, 娘娘不嫌我麻烦就好。”
郁宛亲热地拉她臂膀,“怎么会?妹妹肯来, 我求之不得。”
汪氏脚不沾地随她进殿, 余光留意周身装扮——因着皇帝尚在病中, 郁宛不敢打扮得太富丽,莲青色的旗装, 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整个人清新似池中亭亭玉立的荷盖。
可细看其面庞, 哪怕未施脂粉, 依旧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真真是从画里走出的玉人一般。
汪氏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她依旧是仿先皇后昔年装扮,头上只着通草绒花,可整个人就有些灰扑扑的,原本她还能安慰自己豫妃的美貌不过是靠外物堆砌起来,如今方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但这也增添了她跟豫妃相争的决心, 豫妃本就宠遇不衰, 若还让她在侍疾一事独占鳌头, 那自己便无立锥之地了。
杜子腾正将焚烧的艾叶香灰撒向殿中各处, 还加了点白醋, 寝殿里一股酸而呛鼻的气味,汪氏不禁掩袖,也太难闻了些。
郁宛却是习以为常,她觉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比这个还古怪,杜子腾已经够克制了。
汪氏闲闲打量了一番养心殿内陈设,便乖觉道:“姐姐,有什么我能帮你么?”
郁宛实在看不出这娇生惯养的汪氏能帮上什么忙,只能胡乱点了个差事,“你把那坛烧刀子里外撒一撒罢。”
没有高纯度的酒精,只能拿烈酒充数,好歹起点消毒作用,聊胜于无。
汪氏兴兴头头答应,临了要搬时才发现那坛子重得厉害,抱都抱不起来。
她就无辜地朝郁宛眨了眨眼。
郁宛:……姑娘,卖萌这一套还是留着对异性使罢。
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郁宛只得叫小玉过去指点,两人合力,总算是磕磕绊绊搬动了。汪氏起初还很有兴趣同小玉攀谈,以为她是在御前行走的宫女,及至听闻是伺候戴佳氏的旧人,便意兴阑珊,后又得知小玉也曾患过那病,吓得连酒坛子都险些砸在地上。
之后说什么都不敢靠近小玉了。
郁宛本来想告诉她自己也得过,可看汪氏这副模样,还是不说的好,否则难保闹出多大的乱子。
晚膳送来时,汪氏领了自己那份独自躲到角落里享用,看郁宛跟杜子腾小玉等人共坐一桌,还很是“善意”地提醒她,注意尊卑有道。
郁宛就差回敬她一个白眼,便是孝贤皇后都素来和蔼可亲,从不对下人摆谱,这个汪氏学也不学个十足,叫人看着膈应。
杜子腾也纳闷,“娘娘怎么不将惇贵人打发走?”
郁宛笑道:“留着她不是更热闹呢?”
在古代这种缺乏娱乐设施的环境,偶尔看看蠢人兴风作浪也是种乐趣。何况她也不是为了独占皇帝才来侍疾的,与其让六宫众人误会,还不如多个汪氏分担火力,她就没那么显眼了。
谁叫汪氏长着富察脸,她干得好是理所应当,可她要是偷懒摸鱼,只怕万岁爷就得掂量掂量这位富察二号值不值得他宠爱了。
至于郁宛,她答应侍疾纯粹是为刷好感度的,谁叫乾隆爷的后宫能人辈出,她要是熬工龄肯定比不过那帮资历深的,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想找个皇帝生病的时段真不容易,她自然得把握机会。
就为了乾隆答允她的贵妃之位,她也得尽心竭力才行,好歹给她笔养老金再上西天呢。
晚膳之后杜子腾便拎着药箱离了养心殿,他还得跟太医院同僚斟酌明日的药方,这个病虽不如天花那般来势凶险,可也不能马虎,尤其万岁爷是个极重脸面的,落了瘢痕可不行。
郁宛看汪氏在帐外缩头缩脑,便对她道:“妹妹想看就进去看看罢。”
汪氏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让皇帝看到她的诚心却又怕染上那种可怕的怪病,最终只屏气凝神走近床畔,大着胆子揭开帐幔看了眼——皇帝仍昏睡着。
她顿感失望。
郁宛笑道:“万岁爷刚服过药,大约一时半刻并不会醒,妹妹不若等会儿再看。”
汪氏却不敢留下,倘若夜里真要她伺候呢?她是不敢近身的,便讪讪道:“内殿只有一张罗汉床,我还是到偏殿歇息罢,姐姐有事唤我便行。”
郁宛已看出她有多少斤两,点头道:“妹妹放心去罢。”
这厢等汪氏离开,郁宛便跟小玉一起铺床叠被——小玉自然是打地铺,至于郁宛则嫌那张罗汉床不够柔软,宁愿跟小玉抵足而眠。
小玉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在帮奴婢,才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也颇为动人。
郁宛叹道:“本宫只是感念你的孝心。”
她始终觉得能孝顺父母的人都不算太坏,小玉的行为固然有违宫规,可对她而言,却是不得已中的必然之举——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铤而走险。
郁宛道:“你爹娘的病医好了不曾?”
小玉垂头,“大夫说回天乏术,那些药只是帮他们减轻痛楚。”
幸而他们还不知晓那些钱的来历,否则,恐怕宁愿活活疼死。
郁宛不由得心生恻然,“你若是急用,本宫借你一笔也使得,还有那些瓷器,早晚得赎回来,忻贵妃人虽然不在了,她宫里的东西仍归于内务府,到时候一查验,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小玉泪盈于睫,立马便要起身朝她磕头,“多谢娘娘,您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永志不忘。”
郁宛失笑,“行了,扯什么当牛做马,你当本宫稀罕几十两银子?”
晌午菖蒲将失窃的单子取来,郁宛方知这丫头只是看着聪明,那几套钧窑的茶具怎么也能卖个上百两,这丫头生生叫人压了价了!
便是赎回之事还得叫小桂子这个能干的去办,否则对面狮子大开口,这事还不容易善了。
小玉听着愈发脸红,喃喃自陈过错,表示绝不敢再犯,郁宛心说还有下次呢,这回能保住性命都得谢天谢地——她到底不敢擅自主张,还得看皇帝醒来是什么意思,若皇帝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她也没法子。
两人正说着话,床上人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郁宛估摸着醒了,上前一看,眼睛仍阖着,她这会子却是困意全无,让小玉去兑盆温水来,她好给乾隆擦擦身。杜子腾交代过要保持患处洁净,方不容易留疤,乾隆这么个臭美的人,肯定不愿皮肤上红一块紫一块的。
郁宛小心地用毛巾蘸了温开水,沿着伤口边缘由里到外缓缓擦过去,动作轻柔得像一阵微风,以免将那些水泡戳破,最好是自然消退。
力道的把握尤其重要。
耐心擦了快半个时辰,郁宛鼻尖都沁出细汗,看上去有些狼狈,待要擦拭脖颈时,才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