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没好气的嗔他一眼,坐在一边,半是嫌弃半是担忧:“朕听银翘说,你要绝食?”
小团子眨眨眼:“没有呀,儿砸怎么可能绝食,辣么多好吃的怎么办。”
“不说这个,阿玛你快看这是什么!”胤祕说着,终于张开了藏着的两只手,露出里面一截发着微光的草根状物。
康熙蹙眉瞧了半晌:“这是何物?”
胤祕面上浮现少有的正经严肃感:“阿玛,它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儿砸是有本命人参须的。”
康熙想到“仙家”提醒过的话,面色骤然发白,沉下脸来。
他不吭声,按着小幺就要把这缕发光的小草再给塞回去,可惜老皇帝手忙脚乱半晌,都没有任何变化。
胤小祕笑了笑:“原来汗阿玛已经知道啦。”
“那就好办了,阿玛快用下吧。若是不用,它也不会再变成我的东西,就浪费了。”
康熙紧紧握着小儿子的掌心。
大手和小手之间,是那株所谓的能救他命的本命参须,老皇帝的手却冰凉。
这是他最不愿意要的结果,他已经做了几十年帝王,来到畅春园之后,他才明白了一件事。
正是因为做皇帝太久,他和儿子们才越走越远了。
皇权与储君之权,一方不到势衰,便容易天然对立。
他不敢想象,儿子们再熬下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亦不敢猜测,幺子会不会如“仙家”所言……
康熙的眸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很快就发觉幺子的手腕处不对劲。
老皇帝趁着小团子不备,伸手一扯,将他衣袖卷起,终于看到上头触目惊心的刀痕。
血色未褪,新痂刺目,半指长的划痕好像在他心上戳了一刀。
康熙咬紧牙关,太阳穴处隐隐有青筋突出,彰显着老头儿的盛怒。
即便这时候,他也依然不愿吓到小幺:“跟阿玛说,这是谁干的?”
胤小祕被发现了小秘密,飞快缩回手,视线都不敢对上康熙,吞吞吐吐道:“不,没有人,汗阿玛千万别误会,不过就是儿砸自个儿不小心……”
康熙一个字也不信:“不小心?”
胤祕连忙点点头。
不过就是他,逼迫二筒透露本命须须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不值得惊动汗阿玛。
第131章 if线
不灭的暴君(三)
秋冬交接之时,畅春园的气候也变得不好捉摸。
康熙最终还是接受了小儿子的一番不可拒绝的心意,他心中很清楚,一旦收下服用,将来的某一天,他便可能遭到这种恶业的反噬。
谁也不愿亲手送儿子走上一条死路,为人父母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康熙心中还隐隐怀着一丝侥幸。
“仙家”只说幺子会变得体弱,随便一点风寒便能要命,可若是十倍百倍的精细防护起来,谁也休想从他身边带走小儿子。
从这一天起,胤祕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宫女全部翻了倍的替换掉了。
从前的老人,如银翘、五花等,老皇帝依然留用他们,但小阿哥身边的随侍,却是替换成了从乾清宫指派过去的一等侍卫十人。
这还只是明处的,即便是从前的废太子也未有过这份待遇。
对此,园子里外都有各种风言风语流传,宫里佟佳氏有所耳闻,也修书一封委婉相劝,康熙却不愿意为了避人耳目,而叫幺子身边的保障有一丁点懈怠。
他是皇帝,他要对幺子偏宠,这阖宫内外便只有适应的份儿。
胤禛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他多少知道些实情,或许了解的不算全面,但看汗阿玛越来越健康的身体,以及幺弟反而三日咳嗽两日风寒的,他心中多少也反应过来。
扪心自问,胤禛并不敢保证,他在跟阿玛关系缓和之后,就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人都是有私欲的,为了一己之私,就会表现出排他性,四爷活到如今的不惑之年,大致已经形成这样的思维模式。
在夺嫡的九子当中,胤禛也从来都是隐藏着,遮掩着。
他总是希望在暗处看清对手的目标,让对手却完全无法分析他的思路,这便能拥有最大的胜算。
然而直到这一刻,胤禛头一次从心底伸出产生了怀疑——
真的有人会毫无所求吗?即便,他只是一个稚子。
汗阿玛对这份情谊如今又是怎么想呢,小幺如今一跃超过了胤礽在汗阿玛心中的地位,难道,这皇位也……
胤禛闭目,收拢自个儿外放的翻飞思绪,而后伸手从石桌上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向面前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
难得的秋日晴空,诸事爽朗,总是叫人心中那些不畅快都能烟消云散。
乌拉那拉氏瞧着四爷拢在一处的眉心,只点点头浅笑着接过茶水:“二十四弟适才托人送了几只上好的蟹,给爷又送来两坛子自酿的桂花酒,妾身擅做主张,已经叫小厨房蒸好了,爷不妨这会子尝尝鲜?”
胤禛怔了怔,忆起先前与幺弟和十三弟在贝勒府桂花树下共度中秋的日子,心中有些感慨。
他摆摆手:“福晋有心了,就按你先前布置好的来。”
所谓“蟹肉上席百味淡”,白瓷盘呈上来的蟹壳如红玉一般,蟹黄流金,膏若羊脂。胤禛即便再没有食欲,也被勾起了馋虫,随着福晋用了一些。
一杯暖酒下肚,胤禛问:“这蟹都送了哪家?幺弟可曾说了什么?”
乌拉那拉氏道:“听领头的小太监说,先跑了咱们王府,后头还要去各家阿哥那里送一遭,十三弟他们也是一样的。”
胤禛眉心一跳:“大哥和二哥那处……”
乌拉那拉氏声音放低许多:“听闻也是要去的,且都是皇上应允的。”
胤禛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空酒杯。
乌拉那拉氏踌躇半晌,才下决心似的问道:“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胤禛没有什么特意要瞒着她的。
即便小幺与“仙家”之事不能提起,他也会坦然与福晋相对。他叹一口气,仰头望向花园中已成参天之势的桂花树:“安心吧,爷与二十四之间绝无龃龉。只是怕,兄弟们误解了小幺一番情意,搅得局势越发乱起来了。”
四福晋伸出手覆上胤禛的大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妾身知道,爷对二十四弟也是一片真心的。”
几近捏碎的酒盏终于被放回石桌上头。
胤禛握了握福晋的手,从心底期盼着此事之后能变得顺遂一些,叫幺弟与兄弟们之间不要再有误解。
*
八爷府上。
胤禩得了密信,知道畅春园内如今的情形之后,再看幺弟送来的这些个劳什子吃食,只觉得讽刺。
他长臂一挥,将桌上满坛子的酒分给九爷和十爷,杯中两盏不过占了少余,大部分都被洒在了外头。
水浆流淌一地,八爷却仿若恍然未觉,只剩桂花酿独有的气味迸裂在堂屋内。
十爷大咧咧笑了一嗓子:“八哥不必跟这么个小人儿计较呢,左右他又不可能做皇帝。”
瞧见胤禩黑着面不说话,似乎当真对小幺上了心,九爷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在胤禩察觉之前又抚平。
他打个哈哈,顺着十爷的意思道:“十弟的话不无道理,退一万步说,即便小幺越过了废太子那道坎,成为汗阿玛如今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朝臣们也断然不会答应。幺弟的额娘陈氏乃是汉人,即无世家帮衬,小幺本身又仅仅只是稚子童龄,何足挂齿?”
八爷极轻极淡的瞥一眼九爷,弯唇意思性笑了笑。
“九弟多虑了。我只是担心幺弟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叫旁的兄弟曲解了汗阿玛的意思,这才分了心神。”
三只酒杯撞在一处,胤禩微微抿了一口。
确是秋日最上等的桂花酿,只可惜,除却苦涩,他竟只能生出一丝妒忌来。
好酒,却并无好滋味。
这一杯桂花酿下肚,向来亲厚的三人竟半晌无言。老九张了张口,本能想要规劝八爷,竟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九爷一贯聪慧,知晓胤禩心中怕是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只是此刻胤禩不愿意挑明,他上赶着也问不出个一二三来。
胤禟虽然担心,却不觉得八哥真的会为此伤了幺弟,便暂且放下了。自觉寻了个理由告辞,留下十爷和胤禩一道说说闲话。
十爷摸不着头脑:“八哥,你说九哥这么急着回府做什么,汗阿玛最近是用着老四顺手,又没给他什么差事。”
胤禩笑意不达眼底:“倒也未必。九弟之能,汗阿玛心中比谁都清楚,许是私下委以重任呢。”
瞧见老十一脸懵滞,八爷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他。”
他转头冲身边伺候的老太监打了个眼色,很快,这人返回内室,回来时双手奉上一只木盒子,八爷一边伸手一边示意:“此番,二十四弟送来这些个时令之物,做兄长的也不好单单只承情,自当还回一份礼才是。”
老十挠着头笑道:“还是八哥想得周到,免得汗阿玛到时候说我等占了幼弟的便宜,半分也没有做兄长的样子。对了,八哥你这给小幺送的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