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小祕难得想到这些,表情变得无比严峻,他拢着眉头声音低沉道:“你们说……”
“什么?”两个侄子异口同声。
“我要是不娶福晋,皇兄会不会一气之下封我个铁帽子王,叫我滚蛋出去开府单过呀?”
“……”
胤小祕半晌没等到答复,不满地左右探望,伸出两个食指,一左一右戳上弘昼弘历的脸颊:“问你们话呢,干嘛愣着!”
弘昼挠挠头,笑道:“幺叔,汗阿玛最看重的就是你的事了,怎么都不会放你不管的,你要是不要福晋,我觉得,阿玛可能就得把你关在养心殿养着了。”
小团子闻言,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那怎么行,他长大了比四哥高出一头,还跟四哥一起睡,那多丢脸!而且四哥总是喜欢打他屁股,胤小祕只要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就恨不得立马收拾包袱连夜跑路。
然而,弘历也点点头,附和了弘昼的猜想。
胤祕一张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好法子,索性拍拍四侄子的肩膀:“元寿啊,你加油快些将若清娶进门,等你们大婚的时候……”
“她们大婚,也不能替幺叔你完婚啊。”弘昼忍不住道。
小团子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
哼,他才不要告诉元寿和天申,他要在四侄子大婚开府之时,趁机遛出京城,去大清的每一个角落吃吃喝喝,看遍天下美景呢。
等他吃饱喝足回来,四哥的气也消了,他就能安安稳稳在京城寻个府邸养老啦。
胤小祕沉浸在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长出一口气叹道:“你们不懂,元寿啊,幺叔的幸福,就靠你啦!”
弘历:“……”
突然背负上了三个人的幸福人生?
圆明园的日子很快就恢复到按部就班的章程中。
小家伙们扯完瞎话,依然要坐船每日去梧桐院读书,富察·傅清如今已经在雍正跟前当差,唤了曹寅之孙曹霑进园子来伴读。
胤小祕没两天就对曹霑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认小曹当大哥。
原因无他,这小子实在太会讲故事啦,一脑袋的故事,听的小家伙们吃饭闲暇都缠着他,恨不得睡觉也随身绑着曹霑。
小小的曹霑虽然比胤祕大一岁,整个人却很瘦,像个豆芽菜似的。风一吹,矮冬瓜胤小祕没什么事,曹霑已经倒在地上滚了三圈。
小团子对这个小伴读十分照顾,廖公公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带着他一道回桃花坞分享。
还是住在园子里畅快呀。
这么着日复一日,很快度过了雍正三年的春天,到了盛夏。
九洲清宴内,苏培盛很早就准备好了冰鉴,连廊之间的竹帘也在太阳高挂之后放下来。
然而,胤禛还是被这暑热弄得心烦意乱。
燥热,头晕,久坐之后出现的各种不适都只是小问题,这两日或许是太过操劳,时不时就会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胤禛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心中疑惑又烦闷,整个殿中的气压低到叫人生畏。他将一叠子奏折推到书案旁边,皱眉望向窗外。
天气还没有到赫赫炎炎的境地,他怎会出现如此症状?
胤禛下意识就想到了梦中的场景,虽然梦中的自己看上去确实年纪不大,应当也不至于今年就大限将至……
这一刻,贵为帝王的胤禛指尖微颤,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帝王也是人。
虽然已经做好了死在任上的准备,可是真正直面死亡的时候,他也怕了。
胤禛闭目片刻。整理好自个儿的情绪,开口时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培盛,去寻太医院院判过来。”
苏培盛心中一惊,对上主子的视线,明白其中意思,悄无声息退出去,快步去寻太医来。
万岁爷不愿声张此事,必有他的道理。坐到他这个份上,能迅速办好自个儿该办的差事,才算帮主子分担一些了。
胤禛私下寻医的事情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胤小祕。
小家伙自从上次中了菌子的毒之后,就被二筒拦着不让再拔小阿玛的人参须须。
虽然四哥目前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他总觉得不保险,一直试图想跟汗阿玛重新说上话。
玄烨这一回却久久没能恢复过来。
只是,不能沟通是一回事,人参长势却是另一回事。
盆栽里的人参须须越发壮实,人参叶子也一反往常的茂盛,甚至开出了白色的小花,看样子打算结果了。
胤小祕就是为了跟四哥汇报这件事,一阵风似的窜进九洲清宴,当头就听到太医正在劝说皇兄保重龙体。
小团子很相信自己的人参精直觉。
他就觉得四哥总是叫人不放心,这回逮住他偷偷跟太医说话,自然要蹲在门外听墙角。
苏培盛本就担忧万岁爷的龙体,见状也仰头看天,装作没有看到小阿哥的样子。
等听到太医叹气,说出那句“万万不可,皇上这是在提前消耗自个儿为数不多的寿元呐”,小家伙的眼泪唰的落下来,又无声无息消失在夏日的蝉鸣声中。
苏公公离得远一些,瞧见小阿哥独自呆愣在窗下,心中不忍,正要上前安抚两句,被小家伙反身推开,一溜烟顺着水上连廊跑没影了。
苏培盛右眼皮直跳,忍不住给了自己个大嘴巴子:“诶呦,怎么就想着叫这位劝说万岁爷呢。”
分明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轴,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
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胤祕,。此时正焦急的站在小舟之上,不断催促着划船的小太监再快一些。
桃花溪被烈日炎阳烘成了温热,小家伙将手指放在水中,竟是他的手更冰凉一些。
他任由溪水中的鱼儿和小蟹触碰手指,出神的看向长空。
怎么会,四哥还没有看着他们娶亲开府,怎么就能丢下大家不管呢?
小家伙使劲回忆着梦中的时间线,可是作为人参精,一晃便是百年,又怎么能琢磨的清四哥到底做了多久的皇帝啊。
胤祕从小溪中收回冰凉的手,溅起数道水滴。
有些问题只靠他自己是想不明白的,他只知道,四哥是他最依赖的家人,是他没能留住汗阿玛的唯一慰藉。
就好像只要留在四哥身边,留在哥哥们身边,汗阿玛就依然还陪着他一般。
这些未出口的情绪,终于在雍正遇到不可避免的危机时,一股脑涌现,叫胤小祕头一次清晰的梳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望向桃源洞之后——
桃花坞主殿里,将要开花结果的盆栽,就是他要寻找的答案。
*
寝殿内。
一只小肉手犹豫半晌,终于伸向花盆中。
“汗阿玛,你可别怪我啊。我问了很多次你都没有理我,可是,四哥的身体说不定已经等不及了,我先去救了四哥,回头阿玛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决不食言!”
胤小祕手指就要触碰上人参根须,脑中响起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我尽力不让自己干扰到你的选择,果然,你还是跟康熙六十一年一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胤小祕微怔:“二……二筒?”
【你还记得当初在大清末日,你与我定下的约定吗?】
“什么……”
【我送你圆一场父子情,你要作为我的宿主永世存活下去。】
二筒说到此处,看到小团子面上浮现出羞愧,惊恐和难过,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无声滑落,也只是咬着牙沉默,没有出声否认与它的约定。
二筒轻声笑了;【小土包子,你还跟从前做人参时候一个样。】
胤小祕恍惚中,觉得有一只大手轻柔的拂过头顶,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吸溜着鼻子,用衣袖抹去眼泪,兴致不高:“什么样啊。”
【傻样儿,不会人类的虚与委蛇,出尔反尔。你若装作失忆或是反悔,我也不能将你怎样。】
胤祕垂眸摇了摇头:“我记得的,是二筒,送我回家……”
他怎么会忘掉,紫禁城的残阳老鸦之下,刚化出人形的他,看着这片山河不再,是怎样失魂落魄的被二筒拯救。
正因如此,他又怎么能对二筒出尔反尔。
一人一统良久没有出声。
二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前世,九龙夺嫡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吗?】
小团子沉默点点头。
【人类太弱小了,总是会滋生无尽的贪欲,然后彼此猜忌,妒忌,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对方,直至麻木。】
【我知道,你是为了还玄烨的救命之恩,可如今恩情早已还完,为了这些人,放弃你修来的永生,值得吗?】
胤祕低着头,不叫二筒看到自己眼中的一点怯懦。
“那盆花,我没猜错,不是小阿玛的须须,其实是我的本命人参须,对不对?”
阿玛他,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借助盆栽的力量跟他跨越时空对话吧。
见二筒默认了,小团子反而轻松起来。
他挠了挠头,不愿意将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
人确实很脆弱呀。
可是,正是因为一个人很弱,会生老病死,人才会聚集起来互相取暖,才会互相理解各自的痛楚,才能在互相给予中,感受到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