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程叙言这次乡试中身体不适就好了,到时候程氏后辈就显出用处。
正好易知礼在村里说亲,忙着人生大事。程叙言身边空出位置。
新来的程氏后辈跟程叙言同辈,名叫程青南,十六岁,身形偏瘦却有一把子力气。
他来之前约摸被交代过什么,但碍于性格原因没表现出来。程青南每日闷头干活,面对程叙言时也总是低着头。
程叙言头疼,程青南这模样程叙言总感觉在欺负对方。
这日,程叙言在院子里温书,程青南坐在小马扎上剥瓜子,十六岁的男子缩成一团,看着都有些心酸,尤其旁边还有一只八哥,大爷似的等投喂。
程叙言放下书,把人叫过来在石桌边坐下,程青南整个人拘谨不已。
程叙言温声问:“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程青南小声道:“第,第三……”
程叙言梗了一下,“青南,抬起头说话。”
程青南抬起头,随后又赶紧低下去。
程叙言叹道:“我不知道族老们跟你说过什么,但既然我同意你来,便不是将你当下人使唤。”不等对方言语,程叙言截断话头:“你也看到了,小院里几乎没什么活,我乡试动身前,你先跟着我爹认认字,若是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叫阿明教你。”
程青南倏地的抬起头,眼睛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夏日光烈,石桌对面的人沐浴在日光中,明亮的刺眼。
程青南低下头,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他们两人说着话,程青南无暇再剥瓜子,被豆豆不满的啄了一下。
程青南赶紧忙活,下午时候程偃把人带去书房,时明也在。
时明早开蒙了,只是他无心科举,平时只求能认会写就成,免得被人哄了去。
他当时学的痛苦,如今见程青南苦哈哈学习,时明心里生出一种优越感。
六月中旬的时候,易知礼赶来县城,他已经跟人定下亲事,是镇上一位秀才的女儿,冬日成婚。
小院里,易知礼望着程叙言,眼中涌动着万般情绪。
程叙言叹了一口气,朝易知礼张开手,对方一下子扑过来,把程叙言抱个满怀:“叙言哥……”
易知礼都知道,如今也都明白,从他考取功名的那一刻,他成亲生子的时候,注定他要跟程叙言分开。
程叙言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来也是奇妙,程偃不是他的生父,他却与程偃有父子缘分。易知礼甚至不是他的族兄弟,程叙言却跟易知礼有手足之情。
程叙言道:“既然考得童生,明年一鼓作气考上秀才罢。”
易知礼重重应了一声,他在县里歇了一日,次日离去。易知礼离去时,程叙言将一个崭新的书箱赠与他。
程叙言:“拿着。”
易知礼眼眶微红,郑重的接过书箱。他从县里离开没有直接回村,而是购买礼品去镇上看望自己未来的岳家,“顺便”见他的未婚妻。
那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子,比易知礼小三岁,堪堪十八。饶是如此,女子的同龄人都已成婚。
两人在树下说着话,易知礼见未婚妻额头冒汗,他道:“你且稍等我片刻。”
易知礼去街上买了两份果子,又买了一把折扇。果子零碎他只好放书箱,然而打开书箱易知礼愣住了。
一刻钟后易知礼回来,未婚妻发现易知礼双眼通红:“知礼,你怎么了?”
易知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落下来。叙言哥送给他的书箱里放着整整四十两银
子,还有一封信。
院试的花销很大,少不得三四十两,若是易家从公中出这笔银子,一回还好,次数多了必生矛盾。
但程叙言也不敢十分把握易知礼一次院试就能考上秀才,倒不是程叙言怀疑易知礼的才学,而是院试不仅考考生文墨,还考考生的心态。
若是院试期间有个疏忽导致易知礼没考上。届时易知礼已经成家,生活的重担压下来,说不得易知礼就此被绊住脚步。那易知礼之前在外开眼界,岂不是梦一场。
让人见过广袤天空,又将其困于一地,太残忍。
程叙言给易知礼的这笔银子,与其说是银钱,不若说是程叙言多给易知礼的一次机会。
数年日夜相伴,人哪能没有偏私。
至于给四十两银子,程叙言也是权衡过的。若再给多些,易知礼肯定不会要。这钱刚好卡在易知礼的心理阈值。
信上未提半分银钱,悉数是院试相关事宜,看似条条框框却字字皆是关怀。
“叙言哥……”易知礼单手撑着树干,痛苦的俯下身,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未婚妻吓坏了:“知礼,你到底怎么了呀。”
易知礼跪在地上,捧面哽咽:“我真的要跟叙言哥分开了。”
那位待他极好的,比之亲兄长还照拂他的人,一直为他挡风遮雨的人……
易知礼往日与程叙言相处种种涌上心头,只觉心如刀绞。
未婚妻不放心易知礼,想把人带回家歇一晚却被易知礼婉拒,他抱着书箱一步一步朝村里去。
程叙言心里也不太好受,于是出门参加文会,乡试同样在郡城,八月初开始。
眼下六月中旬,时间并不算太宽裕,程叙言已经着手准备,他通过文会打听县里是否有同样参加乡试的秀才,他欲与人结伴而行。
易全山从儿子口中知道那笔银钱,心里涨的要命,一股气赶至县城,他很想为程叙言做点什么。
但程叙言告诉他:“全山叔,我爹已经转好,此次还有阿明和青南跟随,他们会把我照顾好的。”
易全山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程偃,时明和程青南,终究没说出什么。
易全山沮丧的低下头:“我知道了。”
程叙言同样留易全山歇了一宿,六月底的时候程叙言退掉院子,与县里其他秀才赶往郡城。
第89章 乡试
虽然路上耽搁了些, 但好在七月中旬时,程叙言同其他考生抵达郡城。
贡院建在郡城东南处,周围的客栈, 小院一日比一日价高。
程叙言与其他人合租一座小院子, 每日在院里温习,并不出门。
同伴打趣道:“程兄,还需张弛有度啊。”
程叙言点点头, 示意自己明白。待同伴离开后他仍然留在屋中与程偃谈论文章。
时明在小院待不住, 带着程青南出门逛街,八哥左右望了望,最后拍拍翅膀跟着时明走了。
程青南连个过渡都没有, 直接从小地方面临繁荣之城的富贵,眼睛不够看也越发拘谨了。
时明啧了一声,“缩头缩脑干什么,又不是贼。”他一巴掌拍到程青南后背:“挺直了。”
时明在外面逛的欢快, 程叙言每月给他月银,时明花的毫无心理负担。叙言哥给他的, 为什么不用。
小院的书房内程叙言正在答策论,程偃在温书。一刻钟后, 程叙言搁下笔吹干墨迹递给程偃:“爹瞧瞧我答的如何?”
程偃迅速浏览,随后笑道:“比爹作答的好。”
程叙言盯着他。
程偃爽朗道:“不哄你,你的确比爹答的好。”
若说十五岁的程叙言只懂书本笔墨, 那么二十一岁的程叙言已经能将书本内容活学活用。这是时间和远超旁人的阅历所缔造。
程偃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与有荣焉。有的考生几十年都未出过郡城, 而他的儿子已经踏遍小半个国朝, 跟水寇交过手, 与三品官员短暂切磋, 亦得大儒指点。这些是劫难, 可一旦跨过去何尝不是宝贵的经历。
再有,当今已过耳顺之年,最大的皇子已越不惑,储君虽为嫡子却非长子,居东宫二十有余,其他皇子未分封,亦在京城居住。
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天子忌惮十几年前的藩王之乱重现,可一位皇子也未分封,反而将人留在京中处理朝廷事务。地方管理任命信任的大臣,且三年一换。
如此一来,太子再不是一家独大,反而四面受敌。皇子之间互相掣肘。
天子将被夺权的风险转移至太子身上。
但不得不说,对于普通百姓确实减少被压榨的可能。谁能保证派来的藩王爱护子民。
只是上层的角逐就激烈了。
程偃眉头微拧。
“爹,您怎么了?”程叙言见他爹脸色变换来去。
程偃不瞒他,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若是天子身体康健还好,但凡天子身体不适,几位皇子的势力渗透科举考试中,于考生而言无异于山石倾塌。
程叙言安慰他:“爹不是说过,如果党争激烈,不也证明王朝走向末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程偃扯了扯嘴角,心里的石头却未放下。导致王朝走向末路的原因很多……
罢了,多想无益,且向前走就是了。
然而黄昏时候,时明带回来一个糟糕的消息。一名考生被指控偷窃,现在官府已经涉入。不管结果如何,想来那名考生的心态崩了。
时明一口气喝完水,“叙言哥,我还听说赌场开局,赌谁会榜上有名。”
解元的热门人选有好几人,时明却没找到程叙言的名字,他一打听,赌场的人比他还懵:“程叙言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