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听着他兴奋的碎碎念,到嘴边的劝阻又咽回去。罢了,且让人多欢喜会儿。
晚上时候,程偃与儿子各自躺在床上歇息,厢房中间垂挂一张宽大的竹帘,用以相隔空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也由此被一分为二。
程偃翻身面相竹帘,以及竹帘后的儿子,温声问:“今天还好吗?”
程叙言:“嗯。”
程偃:“可有性情相合的友人?”
程偃总觉得儿子一人太清冷,若有三两好友最为美满。
本来知礼跟叙言年岁相近,倒是好人选,可知礼所学多为叙言所授。再加上叙言性子外温和内强势,跟知礼相处时有很强的长兄感。所以叙言和知礼两人相处似师徒似兄弟,就是不似平等相处,相谈文章的好友。
至于裴公子,程偃叹息: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叙言在中州书院的同窗只算关系尚可,总是差了点意思。
程偃脑海里闪过许多思绪,但现实中不过一瞬间,程叙言垂下眼:“泛泛之交。”
程偃:………
果然与他所料一样。
次日,程叙言退掉院子,因他中解元小院主人将之前的租金一并退换他。
同乡笑道:“此番在下沾程兄的光了。”
他虽然未中举,但心态很好很快就调整过来。所以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
乡试的开销大,能省一笔钱自然是好的,等待下一次乡试再来。
程叙言他们一行人往回赶,官府的消息传的更快。
望泽村的村民如往日一般在地里劳作,忽然一道道敲锣打鼓声传来,还在忙活的村人愣住了。
“谁家办喜事?”
田间众人面面相觑,村长和易全山易知礼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往村里赶。
其他人茫然:“这是怎么了?”
忽然人群中一道弱弱的声音:“我记得叙言好像参加今岁的乡试,算算时间………”声音弱了下去,归于寂静。田野间只剩风呼呼吹。
下一刻,嘈杂声猛然爆开。
“是不是叙言中了?!”
村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就往回赶,程长泰一家也懵了。
程大左右看看,迷茫道:“应…应该不是吧…”
听说举人可难考了,有些秀才考到五六十岁都考不上。程叙言今岁才二十一啊。
程长泰沉下脸:“愣着干什么,干活。”
然而众人的心思都不在地里,杨氏恍恍惚惚:那个扫把星……怎么可能考中。
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说不定是谁家成亲,肯定是,就是这样。
然而下午时候整个村里都传遍了,程叙言不但高中,还是解元。举人录取名额中的第一人。
晚饭时候程长泰一家陷入诡异的寂静。几房人难得没起幺蛾子。
只是其他人忍不住看向程三,他们好歹隔了一层,但程三可是叙言生父。
二十一岁的举人啊。
程氏一族欢喜极了,他们族里又出了一位举人老爷,按照这趋势叙言肯定能考上进士,入朝为官。
整个望泽村都喜气洋洋,而这份喜悦在程叙言一行人回村时达到极点。
程氏一族特意花钱买了鞭炮,从村头一直沿伸直程偃的家门口,噼里啪啦声惊响半边天。
孩子们把程叙言团团围住,小脸上都是明媚的笑容,“叙言哥,你好厉害啊。”
旁边小孩立刻反驳:“不能叫叙言哥,要叫程解元。”
大人们也跟着道喜,只觉得程叙言越看越俊。
一位婶子道:“人家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咱们叙言幼时体弱寡言,那是福气太大,身体太小受不住。”
程叙言:………倒也不是这么回事。
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程叙言刚想解释,另一名汉子抢话问:“这是个怎么说法?”
那婶子得意道:“你们看叙言这清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形和满身才华,像不像文昌星。咱们叙言就是文昌星下凡!!”
程叙言:………
程叙言开口:“诸位,此事不……”
“说的有道理。”村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还有人看向程偃,“当年阿偃浑浑噩噩大家都看到了,可自从叙言被过继给阿偃当儿子后阿偃就好转了。叙言就是福星啊。”
众人此时有志一同的忽略病故的陆氏,在他们看来陆氏本就年老,病故很正常。
可程偃正值壮年,以前脑子不清醒村里人觉得程偃一辈子都完了,谁知道程偃竟然好了,如今叙言又考上举人。这好事一桩接一桩啊。
村里人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异口同声道:“叙言就是文昌星下凡!”
程叙言:………
他觉得他再怎么解释,村里人也不会听了。
短暂的寂静中,物体落地的沉闷声吸引众人注意力。村里人下意识寻声望去,发现竟然是杨氏,对方的脚边散落着木盆和脏衣服。
众人有些尴尬,才几年时光他们还没忘记当年从杨氏口中听来的真相。
程叙言收回目光,准备朝自己家里去。然而他刚动身体杨氏就怪叫一声冲向人群,逮住人群最外面的一位妇人,歇斯底里:“你们说他是什么,他怎么可能是福星,怎么可能是文昌星。”
她当年生程叙言的时候疼的死去活来,这种折磨生母的人就是扫把星,怎么可能是福星。
被杨氏狠狠抓住的妇人痛的叫出声:“你松手。”
“说啊说啊。”杨氏面色扭曲,她凶狠的瞪着程叙言,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福星。
杨氏喃喃道:“如果程叙言真的是福星,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一点好处。”
“因为你把他过继出去了。”妇人也来了气,此时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是你把叙言给阿偃的。你为了三亩水田把举人送出去,你这个蠢货蠢到家了。”
“够了。”程偃冷下脸,拉着儿子往家走。
然而杨氏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进人群,拽住程叙言另一只手:“我记得,我记得!”
杨氏仔仔细细打量着程叙言的眉眼,“我生你的时候你明明没动静,脸色铁青,产婆都说你可能死了。可是我再次醒来你却活了,你不是我的孩子………”
好好的喜事因为杨氏一番话顿时蒙上一层阴影,程氏族老和村长生吃杨氏的心都有了。
“原来如此。”程叙言神色平静:“不管你信不信,妇人因为难产生下的孩子刚开始有可能会出现假死状态。轻症者清除孩子口鼻粘液,轻拍后背即可。重者则需渡气。”
“再说的好理解一些。”程叙言扯了扯嘴角染上两分笑,称得上是和煦:“就像人在岸上无事,在水中久了会溺亡。身体康健的孕妇生孩子顺利,难产的孕妇,妇人受罪而孩子一直待在妇人体内不得出,亦如正常人溺在水中。”
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程叙言这般解释只是方便杨氏理解。但本质确实是缺氧。
杨氏瞳孔剧烈一颤,“不,不可能,你哄我……”
“随你怎么想罢。”程叙言使巧劲轻易挣脱她,跟着程偃迅速回家。
程氏族老愤愤的瞪了杨氏一眼:“无知蠢妇。”
众人越过杨氏,紧随程叙言而去。
刚才还热闹的地方一下子冷清下来,只剩杨氏茫然的站在原地。
良久,杨氏如同被蛰了一般猛的跳起来,“不,我不信……”
“产婆?”杨氏低声喃喃,一下子有了主意:“产婆最有经验,找产婆。”
程偃家中,众人在堂屋落座,易家人经常来程偃家收拾,所以屋子很干净。
易全山的媳妇提来热茶点心,帮着招待众人。
村人和族老一直在宽慰程叙言:“你莫要理杨氏,她这些年越发糊涂了。”
第92章 迟来的悔恨
举人的利他性又比秀才大一截, 至少举人名下的免税田亩数比秀才名下的免亩数多好几倍。
而无形中的利他性,则是增强村子的威望。
堂屋里,众人对程叙言十分客气, 有种不知不觉的讨好,几位程氏族老慈善的如同和蔼可亲的长辈。
晌午时候, 各家各户一起凑出两桌硬菜,时明在程叙言的示意下要结钱, 被众人挡了回去。
一位长者道:“叙言照拂村里许多,如今我们不过添些菜品,叙言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
时明偏头看向程叙言,程叙言朝他颔首, 时明这才收回银钱退下。
饭桌上众人问着郡城繁华,问着乡试辛苦与否, 绝口不提那些子糟心事。
饭后, 一位程氏族老呷了一口茶道:“叙言,你此番高中定然是要告知先祖,改明儿寻个好日子开宗祠祭拜, 你觉得如何。”
“各位叔公安排就好。”程叙言敛目低垂,一副温柔和顺模样。然而如今程氏族老再不敢觉得他这幅模样好欺。
一位族老犹豫片刻, 问:“叙言, 此行乡试青南可有给你添麻烦。”这话问的委婉,核心就是想问问程叙言可觉得程青南顺眼, 以后还把人留着否?
一直在程叙言身后安静站着的程青南立刻屏住呼吸,他不敢抬头。
自从他被送到叙言哥身边, 叙言哥温和有礼, 程青南感觉比在家里过得还轻松, 一应吃穿住行也是极好, 还能跟着叙言哥学拳脚本事,跟程偃叔认字明理。不管哪方面都是他得利,他…他自然还想跟着叙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