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那位叔叔的性子,之所在待在院中估计也是满心疲惫,希望事情早点结束,没想到最后会由他成功制止事态恶化。
外面风声起,传来草木的声音,易全山指尖的瓜子掉落,一如他往下沉的心。
如果不是叙言解释,他根本想不到这么多。而且他家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家里只剩他一个儿子,可他娶媳妇后生下三个儿子来着。
此时此刻,易全山头皮发麻。
杨氏先有推亲子入河,后敢伤妯娌又自尽,程长泰两口子到底给程三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易全山想想都害怕,搁谁身上不怕。
旁观这一幕的程氏族老也害怕,十分坚定而又决绝的逼程三写休书。
这种疯狂又恶毒的女人,程氏一族绝不要。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哪是休书,这是给杨氏的“催命符”。一旦休书写下,杨氏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程叙言拍了拍手,起身:“走吧,我得去帮帮被围困的人。”
现在才亥时,这一天还没结束。
第47章 这是开始
程长泰一家罕见的灯火通明, 堂屋内皆坐着程氏族老,村长落在旁座。
此刻,程长泰正让程三在休书上按手印, 被程青锦拦住。
“爹,您想想我娘这么多年的辛苦,看在她照顾你, 她伺候公婆, 生下我和抱容的份上……”
程二冷笑:“青锦, 你莫不是忘了晚上谁拿刀乱砍人,今晚你娘能砍你伯娘, 明天她就敢砍……”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程二的话, 他们本来不想理会,但没想到敲门声持续不断:“五伯爷在家吗, 我是叙言。”
在场诸人脸色大变,程叙言怎么来了?
程氏几位族老互相对望,程二扯了扯嘴角:“别不是寻仇。”他目光落在程三和程青锦身上。
老陈氏看向程长泰, 当年程叙言落水之事,他们老两口心里也有过怀疑, 但想着杨氏是叙言亲娘, 应该不至于下毒手。他们更偏向程叙言不小心落水,杨氏见死不救。
谁能想到这件祸事竟然是杨氏谋划,把孩子推下河又偷偷跑掉。
思量片刻,程长泰最后还是让老四把院门打开。
夜色里, 程叙言一身浅蓝色长衫显得冷清含秋。他对程四微微颔首,带着凉意款款而来。
程长泰和老陈氏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程四叔公干咳一声, “叙言怎么来了。”
程叙言望着堂屋内或坐或站的一群人, 又扫过程三和程青锦,目光在两人争执的休书定格。
程叙言一脸讶异:“休书?”
程三和程青锦面皮涨的通红,皆不敢看他。其他人也很不自在。
杨氏意图溺子这件事中最无辜的是程叙言,尤其他当年才七岁。
程抱容站在角落里,她看着曾经最乖巧的弟弟,她很想上前恳求对方帮帮忙,可是一想到七岁的叙言在河里挣扎,她的身体便怎么也动不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娘为什么要这样。她几乎是泣不成声,眼泪如豆砸落。
程四叔公吭哧着:“杨氏那个毒妇害你,族内会为你讨公道。”
村长左右看看,橙黄色的灯火下,程叙言白净的面庞被衬的晦暗,唯有那双漆黑的眼中余有一点光。
这个少年的神色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旧怨即将被平的快意,似冬日被雾笼罩的远山,也像盛夏时候的湖水,不声不响看不透,一点也不像十五岁年纪的人。
村长摩挲手指,他忘记把烟杆子带来,此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意。
程叙言对众人拱手一礼,开口道:“白天的事叙言已经听说,这般晚来不是旁的原因,只是叙言在家中深思,想一些事情。”
一名程氏族老干笑:“叙言啊……”
“但我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会子功夫会出事。”程叙言不动声色抢过话茬,眉眼带上忧愁。
不等其他人解释,程叙言又道:“我当年落水太惊慌,也记不得什么,或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在河边踩滑。”
这话一出,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惊住。
程叙言在河边踩滑落水与杨氏推亲子入水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程二气极反笑:“叙言,杨氏可是亲口承认罪行。”
“啊——”程叙言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他神情淡淡,垂眸看着地面,掩住眼中大半情绪,“伯娘她……以前有时候做噩梦,会将梦境跟现实弄混。”
言外之意,杨氏脑子不好偶尔说胡话。
在场的程家人看不懂,也不明白程叙言的打算。这是帮杨氏说话,不是来报仇?
如果程叙言帮着杨氏说话,那就不能以这个理由休掉杨氏。
程二很明显也反应过来,他媳妇还在床上躺着,费掉一只手
,他不收拾杨氏难解恶气。
“叙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杨氏今晚竟敢拿刀砍人,我们家容不得……”
“程二伯。”很轻的一声呼唤,伴着屋外吹来的一阵风将堂屋里的灯火搅在风中摆动,又归于平息。
程叙言看向八仙桌上首的程长泰,随后又垂下眼,一副恭顺姿态下是不太恭顺的言语:“程三伯娘…做噩梦时,易混现实和梦境。”
他再一次强调,几名活了几十年的老者听懂了。
意图溺子也好,今晚拿刀砍人也罢,是杨氏做噩梦后糊里糊涂造成的。说的再好理解一点,程叙言那话出来表示:杨氏“不是主观”伤人。
程氏族老:………
他们现在确定肯定,程叙言就是要保杨氏。
但是为什么?!
如果程叙言担心这事以后影响他科举,这没必要。且不说程叙言已经被过继给程偃,就算程叙言没有过继出去,他们这些族老做主休弃杨氏,其他人只会指责杨氏不对,而有整个程氏一族的庇护和背书,没人会指责程叙言。
屋内气氛诡异的安静,在这份短暂又脆弱的平静下,程二像个即将被点燃的爆竹,他脸色扭曲:“你……”
十五两雪花银躺在八仙桌上,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下闪着冷调的光泽,程叙言垂首:“一点心意。”
“你这是花钱平事?”从郑氏受伤昏迷后,二房一直隐而不发的程青岭忍不住了,脸上全是愤怒:“我娘还昏着,你想保你娘就这么作践我们?”
程抱荷嗤道:“亏你还是秀才,呸!”
“三丫头你放肆。”老陈氏举着巴掌奔来,被程二挡住。祖孙三代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程叙言微微提高音量:“你们可能有所误会。我娘早已亡故,自然没有我保不保她一说。”
程叙言提醒众人,他已经被过继给程偃,程偃的妻子故去多年,所以程叙言这话没错。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射来,程叙言曲指扣着桌面,伴着无规律的响声他叹道:“也不知道几位堂兄弟、堂姊妹可有看好的人家?”
今晚所有人都沉浸在杨氏胆敢砍人的惊骇和愤怒中,一心只想处置杨氏,居然忘记名声一事。
眼下程叙言不承认杨氏故意害他,那么程长泰一家想休弃杨氏,只能拿杨氏伤人说事。
但这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甚至杨氏溺杀亲子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做借口。否则以后程青业他们哪娶得到好人家的女儿,程抱香她们又哪能嫁到好人家。
如果他们以杨氏不敬公婆为由休弃杨氏,杨氏……
他们简直不敢想杨氏走投无路下会做什么事,所以现在是他们骑虎难下。
见众人脸色几番变化,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二房程青岭兄妹抿着唇。
程叙言点点桌面,拉回众人注意力,温和道:“当年过继我时,奶奶拿出三亩水田交换,但我听说后来分给三房,如今这十五两银子充公如何,乡下人家一般公中吃用,养孩子以及其他花销也不费甚钱。”
他浅浅笑着,声音不疾不徐的很有腔调很悦耳,但程长泰一家几乎抬不起头。程叙言这话跟直接拿钱砸他们没两样。偏偏还是他们没理。
之前的流言,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说白了还是心有不甘。程叙言七岁被过继给程偃,可没几年陆氏去世,程叙言带着神智浑噩的程偃守孝,之后下场科考。
程长泰一家并不认为陆氏给程叙言多好的教育,相反他们坚定认为程叙言很有念书天赋。陆氏捡漏,占了大便宜。对应的,他们亏大了。
如果只是十几两银钱,甚至几十两上百两,程长泰或许都能守住本心。可那是十四岁的童生,十五岁的秀才,以后有很大的可能考上举人,乃至做官。
这是他们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机会,还能拉拔其他后辈,一家人鱼跃龙门。这个诱惑太大,以至于程长泰故意遗忘陆氏临终前逼程叙言发的毒誓。甚至天真的想,如若害怕毒誓应验,那就不动族谱,但私下程叙言跟他们还同未过继前一样。
可是程叙言却向着外姓人,或许是怨恨,或许是被程叙言抛却的恐慌,又或是不甘,所以流言出来后,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破除。
但郑氏的所作所为暴露前,他们的确不知道。
程长泰抹把脸,他们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钱他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