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三人本来争得不可开交,唇齿翻飞,唾沫四溅,更是撸胳膊挽袖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火药味极浓。
满达尔汉加入后,三人突然开始一致对外,
秘书院范文程:“此人于朝政策论颇有见地,去礼部是暴殄天物!”
弘文院希福:“必不能让有能之人落入你们礼部手中,让他写规整文章祭祀典文太屈才了!”
国史院刚林:“天天说礼仪正风纪,端正这个,端正那个,也没见你们礼部把朝野风气端正得多么好,自己的行事礼仪都合乎规制吗,你还有脸抢人?”
满达尔汉:???
不是,干嘛突然人身攻击我们礼部啊?
……
鲍承先原本和平安一起靠在桌边看热闹,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平安,
“王左如今就住在城中永安街庆云客栈,八阿哥您说,趁着他们在这儿吵架抢人,我偷偷去捡漏行不行?”
平安:“……啊这,”
他现在说出自己好像已经收到了新科状元递过来的橄榄枝会不会被打?
-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宸妃薨,帝大恸。
汗宫漫天飘白,不知是雪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被风吹着纷扬落下,将整片天地都铺得惨白。
朱红宫墙被漫天白色覆盖,阴沉的铅云压住天穹,丧钟哀哀奏鸣。
于梦中再次看见希福和满达尔汉浑身缟素,皇太极心里登时就是一窒,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听着耳边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不知为何,整片胸膛似乎都因为心脏的牵扯痛苦万分。
他分不出到底是哪里痛,只是感觉有什么注定抓不住的东西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人难道真的能梦见自己的前世吗?
一切的遗憾,难道真的还能有再重来一次,而被重新弥补的机会吗?
听到爱人病重的消息时,他丢下松锦战场不顾一切的往回赶,不敢停留哪怕一时半刻,七天六夜不曾合眼。
但那时疾奔回京时他的心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是想要回去见爱人的最后一面,
还是害怕那样撕心裂肺的离别?
不,都不是的,
是什么都没有心思去想,心中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为空茫,他只是想再一次的,回到她身边。
他想这匹马为什么跑得这样慢,是不是又该换马了,
他想战场风云瞬息万变,主帅原本不该离开的,
他想此时丢下松锦战场,不知史书上会怎样记载,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会不会说他临阵脱逃,轻重不分……
他想到他们的初见,想到日夜相拥的缠绵,也想到自己曾许下誓言。
此战若成,或许他就可以坐拥天下,再过几年,等战争都平歇了,天下安定,他们再一起去看看那不曾见过的中原风光。
诗句很美,画作逼真,可山河万里,他还是想要与人同赏。
……
他可以想所有的事,唯独不敢想关雎宫里,
海兰珠是否还在等他。
-
关雎宫里,芳魂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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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他明明已经到了大清门前,日夜兼程一刻不敢合眼,
明明,就只差一步了。
差一步,却也不只是差一步,
他们不差这一刻,他们差的是以后的朝夕,差的是这一辈子。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也看到身上穿戴着白色惶惶
报丧的使者,马蹄声踢踏在石板路上,声音冰冷刺耳。
这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他原本是不怕冷的,可现在觉得针扎一般的寒冷从每个骨缝里蔓延出来。
他的爱人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冰冷,她脸上是憔悴的病容,涂了胭脂也不能掩盖,眉宇之间似乎还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可是真奇怪,在他的眼睛里,仍旧无人比她更美。
他不能相信自己再也不能见到这一双柔情满满的眼睛,听到女子笑吟吟的唤他一声“大汗”。
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的呼唤,也不能获得一点微弱的回应。
皇太极喉中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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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是会醒的,只不过乍然之间,他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皇太极看着自己手中的鲜红,把见到血就大呼小叫的长庆斥退。
鲜血轻易的在清水中消散,再用布巾擦拭,一切的痕迹都已经消弥于无形,可方才的心悸仍旧久久的萦绕在他心头。
皇太极走出帐篷,巡夜的士兵来来往往,重甲碰撞出的声音整齐而清晰,前方就是锦州城了,锦州已乱,洪承畴也再难支撑。
只须半年,再须半年,松锦二城和这一整片边城之地都将是他囊中之物。
山海关以外,明朝将再无边城能与大清军队对抗,北方门户已经訇然中开。
火光在身边跳动,连星星也看不分明,他离开大帐,久久的凝望深蓝色的天穹。
长生天,这是你给我的指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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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窸窸窣窣的,应当是长庆又追上来了,皇太极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盛京那边有消息吗?”
大晚上的怎么突然要问盛京的消息?
长庆摸不着头脑,只是想着皇太极方才突然吐血而心急如焚,
“皇上问的什么消息?昨日送来了新科进士们的任免奏疏,鲍参政大人请您最终裁决。”
“还是今年的粮税?户部问需不需要再加些,好应付南进之战……”
这些奏折都已经看过了,皇太极打断他,
“关雎宫”
这三个字一出,长庆更懵了,
“……信不是昨日才送来?外面风冷,您还是快回去坐着歇息,奴才这就去请御医。”
皇太极沉默须臾,
“不必了,把多尔衮他们叫来,今夜便把之后的战略定好,我有事要回盛京。”
关雎宫的回信是和昨日的奏折一同送过来的,字迹确实是海兰珠的无疑,可他仍觉得要自己回去看一眼才肯放心。
洪承畴被围锦州孤立无援,麾下诸将贪生怕死不足为惧,松锦之战或已成之,他这个主帅不在此坐镇,相信几位能征善战的兄弟也能制胜克敌。
连夜拟定了之后的战术,崇德六年九月十二,皇太极只带了一队亲卫,轻骑回京。
第111章
多尔衮今夜值防, 刚将营地巡视过一番,长庆派人过来传信,说让他们去大帐走一趟, 皇上有事交代。
那传信的亲卫行色匆匆,问他还说不清楚, 只说是总管吩咐让他们快去请诸位将领。
多尔衮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夤夜将他们召去,难道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他丝毫不敢怠慢, 立刻提步奔向大帐的方向, 是诸位将领中第一个到的。
到了大帐, 门口守着的长庆为他掀开布帘, 账中只有皇太极一人,正站在他们平日演练模拟战术的沙盘后面。
还不待多尔衮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极先示意他近前来,
“朕有事要回去一趟,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回返,这几日你暂代主帅, 这是正黄旗的兵符。”
多尔衮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兵符已经递到了眼前。
旗主调兵不需要兵符, 本人就是军权,八旗虽是大清军队, 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说是各旗主的私兵。
兵符平日里只不过起个辅助作用, 即便各旗的兵符不在旗主手中, 军队也更倾向于听命于旗主而非手持兵符的人, 但若是旗主不在, 自然是以拿兵符者的命令为先。
皇太极如今将兵符交给自己, 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比面前的松锦战场更为重要的事。
多尔衮登时心中一紧,急急问道,
“可是盛京出事了?”
“不必多想,盛京无事,是朕有些私事,必须要回去一趟。”
皇太极拍拍他的肩膀,
“十四弟是朕诸位兄弟中最有才干的,行事稳重,治军有方,把大军交给你,朕很放心。”
一般来说,这种话后面应当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
多尔衮抱拳行礼,先谢了皇太极的信任,又说自己必不负所托,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比战场还重要吗?”
皇太极忽而沉默了。
孰轻孰重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回去亲自看一眼,确认海兰珠平安无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就算强留在松锦前线,他也不能再像之前那般集中精神,一心谋划战术,与其分心挂腹,还是让他回去看看吧。
大帐中一时寂静,正当多尔衮后悔不该一时嘴快问出这句话时,终于又有人过来,解了他的困窘。
“怎么了怎么了?八哥出什么事了?”
多铎抱着头盔跑进大帐,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没穿好,身上的盔甲歪歪斜斜,刀也没来得及挎。
无人应答,多铎被他们两个看毛了,立刻找补自己方才有些歧义的话,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八哥,这么晚叫我们过来,是出什么事了?”
有人打破方才的尴尬氛围,皇太极同样松了口气,
“多铎你来的正好,朕离开这几日你辅佐你十四哥执掌军务,务必守住当前优势,拿下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