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商队所属的商行成立已久,旗下有多支商队,常年往来各地。
商行虽是由暗卫营经营的产业,主要任务其实是收集地方上的各种消息。
但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商行里的工作人员中,有一部分来自外聘,看似与其它商行并无不同。
顶多也就是崔景怀这个东家稍显神秘了些,很少在商行出现,也不怎么直接参与商行的经营管理,只偶尔会跟着商队出去一趟。
商行中的几支商队大半都是全由喑卫组成,表面上做的事,跟其它跑商的队伍并无不同,有时还会顺道接压镖的活。
所以在行商、与人打交道这块,商队中人的经验都挺丰富。
等到大队伍上前时,那些村民看向众人的目光已经褪去防备,虽然仍显拘谨,但也透着兴奋与期待。
已经下马的何殊将缰绳顺手递给旁边的侍从后,也来到竹林里的阴凉处席地而坐,先从自己的背篓中取出一只装水的竹筒,连喝几口后,放回竹筒。
接着又伸手摘下头顶的草帽,边用袖子擦汉,边用宽檐草帽扇风,还极其自然的开口跟坐在附近的村民大婶搭话。
“大婶,这晌午的太阳厉害,你们怎么不在家歇着,都聚在这里?”
农民在烈日下劳作的场景十分常见,但是像这样没事聚集到一起闲聊,还是比较少见的。
毕竟这段时间正值春耕农忙时节,家家几乎都有忙不完的农活。
被何殊喊大婶的妇人,见其长相俊俏,穿着虽好,但那只是相较于在场的村民而言。
再加上何殊的言语动作爽朗自然,很接地气,没什么距离感,所以妇人态度热情的回道。
“里正老爷说县衙贴出几张皇榜,上面写的内容很重要,跟朝廷征税有关,就带着我们村里的童生老爷,去城里抄那皇榜里的内容去了,我们就聚在这等他们回来。”
距离较远的一位年长的老妇人补充道,“征税可是大事,不早点弄清楚那皇榜里边的内容,我们这心里都不踏实,希望老天保佑,别又给我们加税。
何殊闻言,正拿着草帽扇风的手,不禁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老百姓对生活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在能过得下去的情况下,基本都能安于现状,不敢期待生活可以变得更好,只盼着不要更坏。
“说不定朝廷不仅不打算加税,还打算给大家减税、免税呢。”
老妇人赶紧摆手道,“唉哟,做人可不能不知足,县里这几年不仅没征傜役,招工干活管吃管住还给钱,就已经是皇帝老爷的大恩大德了。”
稍年轻些的大婶在一旁附和道。
“就是,这几年没征傜役,可让我们轻松了好多,少死好多人。”
老妇人却道,“就是,不过我闺女他们村里,有个人在给官府干活时,累死了。”
大婶顿时面露惊色,何殊则在瞬间生出一股恼意,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现在给官府干活是个好差事吗?怎么还有人被累死?”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唉,那也是个苦命人,不过据说他累死的事,其实跟官府没多大关系,是他娘老子偏心,一边让他给官府做工挣钱,一边还要给家里干活,就这样,好好一个劳力,硬生生的给累死了。”
这种话题特别引人注意,随即就有其他村民的说道。
“哟,这可真不像话,官府的活都是要下力气的重活,家里不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还能让他干家里的活呢?就算是牛马,也没这种使唤法吧。”
老妇人连连点头道,“就是,死的是那家老二,老的说干活的地方离家近,让人早晚在家吃饭,好将官府的伙食折成钱,结果那老二一人干两份活不说,家里还不给人吃饱。”
“这可直是丧良心啊!”
“胡婶,你说的是下洼村柳大河家的事吧?这事我也听说过,那家人特别不是东西,为了供大房的孙子读书,舍不得小儿子,就可劲的压榨二房人,将二儿子活活累死饿死后,还打起将二房孙女卖个高价的主意。”
“真的假的?这还是人吗?”
“张老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被人围着追问的张老三苦着脸道。
“因为那柳老二的媳妇,就是我大姨的闺女,也就是我表妹,她拼死护下女儿后,带着一双儿女跑了,跑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也没敢来找我们这些亲戚,谁也不知道他们娘三现在是死是活。”
有人不解的问道,“那老柳家打算怎么将二房孙女卖高价?”
没等张老三开口,就有人说道。
“还能怎么卖,肯定是想高价卖到那种见不得的肮脏地界,那家子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还想供出个读书人,就凭他家做的这些丧良心事,皇帝老爷也不能让这种读书人当官。”
在场众人纷纷附和,他们生活的这片区域山少地多,虽然称不上富裕,但是只要不是遇上灾年,日子基本都能过得去。
没到实在走投无路的地步,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家,极少会出现卖儿卖女的现象。
更别说那下洼村的老柳家还是在逼死二房顶梁柱后,又做出要卖二房闺女的恶劣行径,更加让人不耻。
坐在何殊身边的近侍冯立皱眉道。
“朝廷不是下令,非本人自愿,包括亲爹娘在内的任何人都无权卖其他人,那柳家这么做,是犯法的吧?”
周围一群村民群言,都愣了一下,他们虽然都觉得那柳家做的事无耻,却都没往犯国法上面想。
“不知道犯不犯国法,反正也没见朝廷管。”
“是啊,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事,朝廷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何殊也对那柳家人愤恨不已,她更知道,这种恶劣事件在大安绝非个例,朝廷当下却没办法用法律条例进行约束。
因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像这些村民一样。
这也正是她想借税改促使百姓主动分家的主要原因之一,一大家子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件,也只能将之定义为家事。
不过此刻亲耳听到这个事件,也让何殊意识到,就算她在短期内无力治本,也要再出台一些可以尽量避免类似案件发生的措施。
因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使得人口买卖现象早已成为常态,难以杜绝。
也不能一刀切的强制杜绝,毕竟对某些实在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这是一条好歹能活命的生路。
所以朝廷目前只能出台相关政策尽量约束与管控人口买卖现象,同时还在各地开设官方牙行。
第十二章
将买来的人变成官方雇工,接收那些因各种原因被卖的人,给其提供渡过难关后,可恢复自由身的机会。
再由官方牙行将这些人进行各种培训后,分别雇给那些需要侍女、侍卫的富户,或是推荐给需要工人的相应作坊、商行。
与此同时,官方在打击非法‘人□□易’方面,可谓是不遗余力,对那些涉及非法拐骗买卖人口的犯人,都予以顶格重罚。
因朝廷在近些年的这些操作,但凡是还有些良心的人,都会选择将人卖给官方牙行。
这也正是村民口中的那些肮脏地界在被截掉过去的买人途径后,不得不花高价的原因。
正当何殊暗自记下,决定回头要更加强对卖人一事的限制,还要提高对读书人道德人品的审核时。
不远处有辆牛车过来,知道那牛车上肯定坐着里正和童生,在场村民都振奋不已。
从牛车上下来的里正与童生,此刻说是红光满面也不为过。
他们都是经济条件稍好,拥有土地较多的人家,但是按照税改方案中提到的征税比率算的话,他们都能受益颇多,少缴不少税。
等在竹林中,或是正在与商队中人交谈的村民,纷纷起身看向来者,有些村民甚至还一涌上前。
看着快速围过来,争相询问的众村民,里正抬手制止道。
“大家先别急,都让开些,日头这么大,我们到阴凉的地方再说……皇榜上写的内容,张夫子都已经抄写回来,现在请他帮大家念念,你们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老三迫不及待的催促道,“七叔,你快念吧,我们都在这里等好长时间了。”
从里正和他七叔的反应看,朝廷这次提出税改方案,应该是件好事,可是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这心里就不踏实。
“你这小三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个急脾气。”
张童生笑着说了张老三两句,随后便清了清嗓子道。
“好吧,我也知道,大家肯定都等急了,我这就给你们念,都仔细听,朝廷还等着要我们老百姓对这税改方案的反馈意见呢。”
亲耳听着这位老童生,用带着地方口音的官话,念出她参考大量资料,又进行无数次修改后才最终定稿的税改方案,何殊的心情有些复杂。
与大太监汪林在朝堂上,以不带丝毫主观情绪念出这份税改方案不同,老童生的声音饱含个人情绪,成功调动在场所有村民的情绪。
听着村民发出的那一声声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叹,以及发自内心的由衷笑容,何殊的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