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点喜庆的,花也好,鸟也好,义山要是画山水,可不能画凄凉景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随你画,不喜庆的,咱们可不敢挂出去。”
国泰民安啊……
唐荼荼抽了张纸,表情深沉,待笔尖的墨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才徐徐落笔。
尖尖头,两个大翅膀,支棱开的三角尾翼……又蘸水填墨,涂了大片的浅灰。
“姐,你画的这是什么鸟儿啊,怎么长得这样怪异?”珠珠探过个脑袋来,吃吃直笑:“怎么尾巴这样大?这是杜鹃还是灰鸽子呀?”
“不是杜鹃,不是鸽子。”唐荼荼深沉道:“是我梦里的神鸟。”
如果江队在这儿的话,肯定能认得出来,画的可不就是战机么,还是搭载了一排导弹发射架的牛逼哄哄“歼”字头。
珠珠哈哈大笑:“人家都是梦凤凰、梦雄鹰,再不济也得梦个杜鹃喜鹊,姐姐你怎么梦了这么只丑鸟啊!”
唐荼荼点点头,确实画得挺丑的,哥哥那边已经勾勒出一片山水写意图了,她这头儿只以墨黑色的线条,画了个这么玩意。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国泰民安,少不得军备戍疆。
这些每天轰隆隆盘旋在基地上方的小可爱们,是唐荼荼刚穿来时天天梦到的东西。
可惜后头那些年里没有民用客机了,只有用于巡航侦察、物资运输、歼击的战机,军用载人机也只负责基地间人才转移。
唐荼荼不记得更早以前的民用客机长什么样子了。
要是她记得的话,大概就不用画这么一只丑鸟,就能画一只好看的、身纤体长的“漂亮鸟儿”了。
她画完这么一张,也不再讨人嘲笑了,挤去笔中水分,正儿八经地开始画画。
她画过七年的图,写字虽写得歪七扭八,总是握不好这根毛笔,可换个执笔方法,画的线条却从来没有歪过一毫,简笔白描,画什么是什么,夺走了哥哥一半的夸奖声。
当天晚上,唐家做出来的灯笼就全挂到外边去了,从大门前向两边延伸,挂满了好几排麻绳,却还差三分之二的灯笼才能全挂满。
一听还得做几十盏,阖府都哀声连连的,只得点着灯熬夜糊灯笼。
可第二天一早,管家就发现挂在灯绳上的几十盏灯笼少了一盏,是贴墙边挂着的一个很不起眼的灯笼,消失不见了。
四处瞭了瞭,也没见地上掉着。
嗐,通宵糊灯笼都来不迭,竟还有贼蹲着?管家伯啐了一口,朝着左右邻家大声斥道。
“哪个想要我家少爷的题字,进门来讨就行了!少爷好性儿,又不是不给你们写,何苦要做贼呢?”
左邻右舍家的护院听着了,都奇怪地望来一眼,张嘴问“唐管家怎么啦”。
老管家哼一声,两家护院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气呼呼地关上了院门。
没半个时辰,灯绳上空着的地方补上了一盏大肚饱满的红灯笼——又招了管家一通骂,确信是贼无疑了。
初三以后,唐老爷所在的礼部开始轮轴转,上官吃住都在衙门,下官们也成了两日回一趟家了,中间不回家的那一晚上要绕着兴庆宫,还有内城每一座坊市挨个查验。
查各条街上的武侯铺夜里够不够警醒、水缸里有没有备足水、要是走水了该如何疏散百姓,再查商户有没有染了恶疾的,有没有闭门谢客的……
闭门谢客也不行,主街主市上的各家铺子都得敞着门,子正以后才能关,以彰显天|朝气象。
每年都有这么几个兴师动众的节日,往年是元宵和中秋,今年因为太后寿诞,要从七月初九一直热闹到过完中秋,全城的百姓都疯了似的热闹,直把礼部、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这些衙门累得喘不上气儿。
初五傍晚,唐老爷才吊着俩大眼袋,灰头土脸地进了门。
唐荼荼撺掇着哥哥动了摆摊的心思,两人合计了一下午,琢磨好了怎么说服爹爹。
理由还都没用上,只不过是听他们三言两语说完,唐老爷一摆手。
“去罢去罢。别说你们了,尚书大人府上都在做仕女花灯了,想要赢那一百两的花灯奖——大人一边痛斥着奇巧淫技,一边奈何不了他夫人和闺女们贪玩。”
唐老爷又道:“什么抛头露面,咱这样的小门小户哪有那么多讲究?义山也大了,知道知道钱财不易得,也好。”
“再说庆贺太后娘娘圣寿,也是给你自己攒福气的事儿,来年你就要下春闱场了,坊间多留点名声也好。”
唐厚孜愣愣听完,忙道:“爹,我明年不下场啊,我还打算……”
他话没说完,便见爹爹仰在椅背上睡过去了,呼噜声由小及大,很快震天响了。
“我还打算再学三年呢……”唐厚孜没说完的话,只得揭过不提。
“老爷?老爷!”
唐夫人又好笑又心疼,让人把老爷背回房里,自己去安排府里一应琐事。
挂着的灯笼每晚必须得盯紧了,万万不能走了水,不仅盯自家的,也得盯着街头巷尾每一家,谁家灯笼着火了就赶紧去拍门提醒。
……
全京城热闹着忙活着,初九正诞日便到了。
第67章
先是容夫人来打了招呼,说在东市上定了临街的雅间,方便看街上的花车游|行。
自她家二儿中举后,容夫人也是忙活了半个月。她夫君容襄明,身为户部三司中的盐铁司副使,对摆酒设宴的事儿一向谨慎,儿子中举的喜事也办得收敛,左邻右舍都没给递帖子,只低调宴请了夫家和娘家人。
唐夫人也就不往人家跟前凑。
容夫人大约是喜欢她这份通透,再加上唐老爷在礼部这么个清水衙门,两位老爷公事压根挨不着边儿,是可以长久处交情的人家。便赶在初八那日上门了。
彼时,唐荼荼和珠珠坐在正房院里,带着四个小婢子,让胡嬷嬷教她们几个打络子,挨个学了吉祥、如意、祥云结。
这绳结并不难打,几个姑娘跟着嬷嬷打结的时候,都好似长了一双巧手,打完手里这个,再拿起条红绳,就又两眼抓瞎了,直把胡嬷嬷气得倒仰,念叨“倭瓜脑袋”。
唐荼荼勉强算是记性比较好的那个,记住了好几个花样,手上动作渐渐快起来。
容夫人被仆妇引着进了院里,只消一眼就笑起来:“编花绳呢?”
“容姨。”唐荼荼与珠珠起身福了一礼。
屋里门没关,只隔了道竹帘子,唐荼荼竖起耳朵听屋里说话。
母亲声音轻,不知说了句什么,容夫人的笑声大,听得一清二楚的。
“我家老爷要在宫里吃席,我大儿要带着媳妇去街上逛,家里就剩我,还有莞尔和她二哥三姐儿;你家老爷也回不来,就你带着仨孩子,要冷冷清清留在府里过节不成?”
唐夫人犹豫:“荼荼年纪不小了,你家三姐儿也大了……”
容夫人哎唷一声:“十八|九岁才嫁人呢,一群头都没梳的小毛孩子,哪来那么多讲究?平时一条街上进进出出的,要是能看对眼儿,早该看对眼儿了,不必拘那些虚礼!咱两家带着孩子一块热闹就是了。”
她嘴上说着不拘虚礼,初九当天的雅间还是订了间大屋,中间隔了道梅兰竹菊四君子屏,薄薄一道屏风,挡住了左右两头的桌席。
唐夫人就怕路上人多,半下午出的门,却还是走得迟了,上了楼坐下仍觉心有余悸。
一路过来,马车纯粹是一步一挪。往常,百姓看见官家车马都避让着走,今儿不了,全逮着马车间插缝儿过,把车夫都惊得一身冷汗。
容夫人笑道:“太后娘娘花甲岁数了,才大办一次寿,大家伙儿可不得伸着脖子挤过来看嘛。”
这话她敢说,唐夫人不敢说,只是笑着应和,又问:“莞尔呢?”
“跟她哥姐儿在楼下瞧热闹,一会儿就上来。”
这雅间选得妙,一来位置高,二来槅扇门开在北头,东北方向隔着一道十字街,便是兴庆宫,是所有舞龙舞狮队、花车的必经之路,目力好的,连兴庆宫里的侍卫、宫女内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姐!你看花车!那边有花车!”
唐荼荼:“我看着啦。”
槅扇门外是一道雕栏,虽美,却没多大用,还没半人高,珠珠抓着那栏蹦蹦跳跳。不知多少年的老栏杆了,瞧着还算结实,可一抓就咯吱咯吱作响,唐荼荼听这声儿腿直发软,抓着珠珠往后边站。
从高处望去,离得近的几条大街、坊道,黑压压的全是人,都往东市这边挤,而再远处的街上,却是万人空巷了。东市几道街口处全拉了一人高的拒马,等街上人满了,就要以拒马堵街口。
满街一座座的花楼牌坊风风光光地立着,都是最近几个月搭起来的,如意斗拱琉璃瓦,顶上的焰火架子也架得高高的,等天黑了,全城几百座花楼上齐齐燃起焰火,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如往年的上元、中秋节一样,要大兴焰火的盛典都要往东边的兴庆宫摆。
一来,皇宫内是不允许放焰火的。今上登基十年,后宫已充盈,老太妃们尚且在世,宫人愈发密集。怕焰火惊着贵人、伤到宫人,宫墙内连炮仗都是不许点的,得用“响鞭”,办不起这焰火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