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忙塞进荷包里装好,剩下的零件也全整理好,藏进妆奁最底层。
到晚上时,她脖子上的指印还没消,只好搽了厚厚一层粉,把那几根指印盖得严严实实的,去前厅用饭。
唐厚孜刚回来不多时,酒意还没大下去,坐在饭桌上顾不上动筷,逮着萧临风大夸特夸,说书似的给爹娘和妹妹讲。
“那举人咄咄逼人,萧公子却不紧不慢地说——一将功成,是千万尸骨堆出来的,皇上才不是为了一个行军鲁莽的将军哭……”
他换个方向,压低声音模仿萧临风讲话:“哼,尺二秀才,就当自己有纸上谈兵的能耐?念你的孔孟去罢!”
“爹,母亲!你们不知道,满座的举人听完这席话啊,立刻摧眉折腰,再不敢对萧公子露出不忿的神情了。没一会儿工夫,来赴宴的举人全知道这场论辩了,听说还有人记了小稿下来,留着回去慢慢品读呢!”
他就差把萧临风夸成武曲星下凡、兵圣贤在世了。
那可不是!
唐荼荼听得挺乐,江队的S评级不是靠体术评上去的,是靠他超绝的军事素养评的,基地军校一等生,比这群文举人必然要好得多。
唐老爷听得却皱起眉。这萧才子今日宴上大出风头的事儿,他也有所耳闻,总觉得不妥:一边妄猜圣心,一边大放厥词,一个少年,如此行径太冒失了。
这话,唐老爷本也不会说,可眼下瞧义山对萧临风推崇备至,一副“男儿当如是”的样子,唐老爷立刻截断,落了句重话:“义山,不可糊涂!”
“爹爹你说!”
唐厚孜忙停下话,听他爹徐徐道。
“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你们既是同一拨中举的,那大伙儿也算是半个同窗了,他当着众同窗的面,叫那举人下不来台,可见是个狂生。义山,你不可学他。”
“可他说的道理无一处错的,为何不能诉之于口?难道只有藏拙守愚,才是对的吗?”唐厚孜没能听进去。
眼看着他父子俩又要争起来了。
“老爷。”唐夫人温柔呵斥一声:“义山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你都没见过那孩子,怎么能妄下评断呢?”
唐老爷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点头道:“那就凭本心去相处罢。”
爹爹这话虽然古板,唐荼荼却觉得深有道理。中庸之道,多数时候是能走得更长远的,队长脾气刚毅,未必是好事。
她才想到这头,便见哥哥又眉飞色舞道:“我还把咱家住址说与萧才子听了,邀他改天来咱们府上玩。”
“咳!”唐荼荼被一口粥呛在喉咙口,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的。
我的个神佛祖宗啊,你把他请来做什么?这是个说炸就炸的雷啊。
坐在她旁边的唐夫人忙帮她拍拍后背缓咳,好笑道:“你急什么哟?喝个粥都急,快喝口水!”
唐夫人眼尖,看见荼荼脖子上有白色粉末簌簌往下落,伸手往她脖子上一抹,奇道:“你脖子上涂这么多粉作甚?”
唐荼荼拿手捂住脖子,“最近太阳晒多了,脖子显黑,拿粉扑了扑。”
唐夫人和唐老爷对视一眼,半晌没作声,夫妻俩只是笑。
“荼荼长大啦。”去赴宴前都知道涂脂抹粉了。
女孩儿家开始爱美,就离开情窍不远了,说亲的事儿得赶紧操办起来了。
入二更后,院子里寂静下来。
唐荼荼点着蜡烛坐在窗下,拿出一沓全新的本子,翻开蓝染纸封皮,一字一字琢磨江队长今天那话。
基地城市崩溃时,所有S级公民接受了军部紧急调令,以五人一组组成最小生存单位,在外围军人的火力压制下,全力突破城市封锁线,用时空技术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要用一切办法改变过去,以最大的努力延缓世界末日的到来。
设定的穿越时间点,是2200年。
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穿越时空,对四维坐标系有严苛的要求,只有借天时、地利和稳定的媒介,才能完成一个时间闭环,不然就可能陷入到无限次的重生之中。
而像现在这样,时间和空间都出了错……他们五人,一定是散落各地了。
这不是信息时代,不是能通过各种大数据就能找到人的时代。大家都是异世魂魄穿过来的,真名是再不敢叫了,只能拿各自的特征,或是有别于当世的特殊信息,去找人,去联络他们碰头。
——怎样能攒钱,攒人脉?
——又怎样才能出名呢?
唐荼荼列了个表,左栏里列自己现有的人脉,右栏里列自己的能力。
想了半天,她把华琼写到了左边栏里。娘是当下唯一会帮她、且有能力帮她的人了。
而自己,就这么一身闹着玩儿似的力气,还有画图的本事,眼下都没什么用处。
爹是个五品官,哥哥还只是个举人,能不能出名是很久以后的事。
枯坐了半个时辰,唐荼荼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爬床上慢慢想。
三更的梆子敲响了,打更声顺着坊道从东向西去了,悠悠飘入万家。
好不容易攒出点睡意来,迷迷糊糊时,唐荼荼脑子里忽然窜出来不久前的一个场景。
她想起在傅九两的画舫上鉴宝的那一夜,华琼问她的一句话:荼荼想做天下闻名的巨贾吗?
彼时唐荼荼迷迷惑惑答了个“不知道”,这会儿恨不得敲自己一个爆栗!
巨贾是什么?是豪商——小富有钱,中富有人脉,巨富最出名呀!
睡意骤然被敲散,唐荼荼立刻清醒了,爬起来翻开那计划册重新写。
听娘说,做生意都是利滚利的,尤其是刚开始本钱少的时候,生意做得好了,一年本钱就能翻个三五倍。
唐荼荼没敢按三五倍算,她知道自己毫无做生意的头脑,没敢好高骛远,只敢按一年一倍翻利去算。
——第一年,本钱52两,翻一倍,变成104两。
——第二年,再翻一倍,变成208两。
如果是十年,2的十次方,本钱就会变成……
五万三千多两!
嚯,了不得啊,五万多两足够走遍全盛朝,把每个省翻一遍了。
她咬着毛笔尾巴思索:要是十年就能赚这么多钱,姥爷发家四十来年……
她不知道姥爷当初的本钱,只不甚严密地取了几个约数,按她娘随口说的那句“一年翻个三倍”算,估摸着数儿,算了四十年的。
算到一半,数太大了,唐荼荼又觉算得不对:家业大了,怎可能还是三倍的翻利?连忙把三倍变成一倍半。
可饶是每年一倍半的利,四十年,累积的财富价值也变成天文数字了。
——几亿两?!
唐荼荼愣愣望着这串长长的数字,头脑似被冷风吹了一吹,立刻重新核了一遍。
并无错误。
她对着这一连串数字,手上似握了棉花,横竖都写不直了。
今年三月,爹说户部核总出来的去年全年国库收入,是多少来着?
姥爷家里,是快要富可敌城了么……
不不不!也不能这么算,还要刨去日常花用,还有经营成本,打点关系,各种零碎开支,生意有赚就有赔,再算几年赔钱的进去。
可唐荼荼一砍再砍,这个数字也只变小了一点点。
这长度占了半张纸的数字,昭示着华家可能远远不止她想象中的那样富。
光铺子占了两条街,又卖香料又卖皮草,自己养着商队走南闯北;京城庄子好几座,账房先生十多个;家里的租子要用箱子去收……
还有画舫上神神秘秘的王府太监,娘接货时一出手就是一千五百两,全然不在意开个闷包会不会赔,好像对随手掏出这么大笔钱,她习以为常……
连那买了片地想建宅、官府觉得太大违了规制、退一步修了个免费公园的句老爷,也是华家的生意伙伴……
唐荼荼没敢接着往下想。
把写满了数儿的这张纸连撕带团,还不放心,在脸盆里浸成了一团泥,这才敢丢掉。
她虽不敢想,却拿定了主意。
背靠大树好乘凉,娘和姥爷家里富贵滔天,又有经验、有人脉,她没道理舍近求远。
从商,是成名与攒人脉最快的路了。
刚入七月,还未出伏,天亮得早。太阳刚露了条金弧,唐家的护院就开始跟着二小姐绕圈跑步了。
二小姐领着他们跑了半个月了,从少爷乡试第二天跑开的,半个月下来,护院里连最缺心眼的唐大虎看见她,都要躲着走。
唐家护院加上家丁统共八人,全是分家时候从老宅那边带出来的。老太爷识得大体,知道长子开宅辟府不易,身边得有熟悉又得力的人手才行,遂把老宅里得用的护院分出来一半,给了唐老爷。
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可惜拳脚功夫稀松,下盘不稳,跑两圈就东倒西歪的,心肺能力也不足,汗还没怎么出,便各个气喘如牛。
“二小姐……”唐大虎喘着粗气喊她。
唐荼荼:“嗯?”
唐大虎:“咱歇歇吧,奴才跑不动了。”
唐荼荼:“那你歇着吧,我再跑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