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果然还是队长!思路清晰!
说完这些,萧临风又道:“我还会在京城留两个月,你哥哥与我说过唐家的住址,我记下了,之后我会抽空去找你,你别来找我。”
他似迟疑了一瞬,指了指自己。
“我穿过来顶的这个身份,也不寻常——这人是前两年从义学堂转到的官学府,对外自称说是无家无族,可我见自家里却有豪奴和老仆,家中吃用也都不寻常。”
“仆人们各个身强力壮,有一副好身手,还对天津海防海事知之甚详,常常在夜晚行踪诡秘,似与海……”
唐荼荼全神贯注地听着,却见他忽然停下了话。
“队长?”
“我……”萧临风身形猛地一震,劈手扶住了阑干,他双手死死扣住了阑干格子,下颔咬得死紧,甚至额角青筋也爆突起来。
唐荼荼慌了:“怎么啦?”
萧临风脸色青白难看,前边的话头全都止住不提,飞快道:“远离我,快走!远离我!”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一手摁着脑袋,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唐荼荼急得慌了手脚,忙起身贴过去查看,“到底怎么了?是中暑了么?”
萧临风见她没动,怒喝一声:“别管我,走——!”
吼完这最后一句,他忽然闭上了眼睛,似失去了神智似的,人直挺挺地往后倒。
“江队长!你怎么了?”
唐荼荼忙抬手去接。她力气不小,却远远拉不住一个强壮少年的重量,差点被带倒在地。
可这一瞬!
似昏迷状的萧临风猛地睁开眼,鹰爪一般结实的手抓着她前襟,身子凹起一个灵巧的角度,直起了身,并以迅雷之势抬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唐荼荼反应慢了一拍,就已经迟了。
这一下力气实在大,唐荼荼毫无防备,被他推得后背撞上了亭柱,也没顾上泄力,疼得眼前一黑。
唐荼荼彻底懵了,咽喉被卡在他掌下,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哑声问:“江队长,你怎么了?”
萧临风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眸子,冷笑道:“江……队长?这是他的名儿?”
——这是“他”的名儿?
唐荼荼整个人都傻了。
眼前的这个人,眼神、气息,甚至连腔调都变了,一口的天津话味道纯正,与刚才浑不似一个人。江队长身上军人出身的那股正气,也突然变得邪性起来。
唐荼荼大脑疯狂叫嚣着危险危险,拼命去回忆:江队长会说天津话么?!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晋中人吗?!
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想到了什么,唐荼荼目光惊恐起来。
萧临风一寸一寸合拢掌心,对着唐荼荼充血涨红的脸,冷笑一声:“你们在密谋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一个两个都想侵占我肉身,挤走我魂魄!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第57章
正午日头高照,池里的莲叶绿得发光,小瀑布旁水声淅沥,杜鹃啼鸣,一片夏日好景。
周围的年轻男女都相谈甚欢,在这文宴几百人的场合中私会,各自心头的小鹿扑腾乱跳,欢喜又慌乱,更无人留意到这座亭子里的动静。
覆在脖子上的手越合越紧,阻住了她的全部气息,唐荼荼眼球充血,视线开始模糊,她甚至能感受到颅内血管绷紧,听到耳中血流声簌簌作响。
——萧临风是真的要掐死她。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脑子里。
唐荼荼抬起唯一能动弹的双手,她平时无法自由运用的大力,在这一瞬间蓦地冲开禁制,奔涌而出,充盈了双臂。
她克制着去折萧临风手指的本能,只聚力去抓他的小臂。
饶是被掐得双眼泛白,唐荼荼大脑仍没有停止思考。
——不能伤他手掌,腕部神经极易损伤,此处医疗条件一般,但凡处理不好,他这只手就废了。
——手指也不能折,手指受重力容易畸形。
瞬息间转过这两个念头,唐荼荼以手做刀,在萧临风小臂桡骨上重重一砍。
嘎嘣。
一声清脆的骨响,掐着她脖子的萧临风的手,立刻软塌下来。
她情急之下爆发出来的急力,直接把萧临风的小臂砍骨折了。
这十四岁的小孩儿,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只惨叫了半声。待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周围有多少人,他立马闭上了嘴,咽下了后半声。
萧临风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他怒不可遏,还要压着声:“混账!混账——!一个两个的都欺负老子!什么恶鬼附身,什么水鬼索命,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们!”
挣脱了他的钳制,唐荼荼终于能喘上气,扶着柱子咳了个声嘶力竭,被滞在喉部的血液飞快上涌,充盈大脑,这才慢慢能看清楚东西。
她一身力气是时有时无,不着调,可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再加上学过几年的格斗术,这才勉强脱险。
刚缓过劲,就听到萧临风这话,唐荼荼腿软得差点给他跪下,满脑子在飙脏话和哀嚎间反复横挑。
——江队您穿越都不擦亮眼睛的吗?!我穿了具刚刚服毒自戕的尸体,您穿了个魂魄俱全的大活人?!
他娘原身还没死!活的!还是个一句话不说、上手就掐人脖子的疯批!
“我可以解释……”
她哑着声道,说完又是一连串咳,连咳带干呕。唐荼荼也顾不上讲究了,伸手到亭边接了一捧池水喝下去,缓了缓那阵呕意。
自己都觉得这话软弱无力:她怎么解释,能解释什么?
萧临风冷汗淌了一脸,手臂软趴趴地垂着,他碰也疼,不碰更疼,只好拿左手手臂端着那只断掉的右臂,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扒她皮,啖她肉。
唐荼荼咳喘完了,双腿发软地站直,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亭子外。
尽管萧临风看着似乎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但他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他这个身板、这个身手与敏捷度,一定是练过的。
对古代的功夫没研究,唐荼荼不敢托大,先离得远远的。
池中的几座自雨亭里都是坐着人的,离得不近,却也不很远。好几人都似听着了萧临风刚才那半声痛呼,只是在瀑布声遮掩下听不太清,纷纷站起身,朝着这头望。
“萧兄,怎么啦?”
萧临风极力调整着粗乱的气息,硬忍着疼,强作自然地冲那边挥挥左手:“崴了脚,不妨事。”
那几人笑笑,便都坐回去了。
唐荼荼弱声道:“你得找个大夫,得赶快正骨……”
一脸和煦回完同窗问话的萧临风,立刻怒目而视:“不用你假好心!”
自知理亏,唐荼荼不敢跟他呛声,僵着手脚站在那儿。
一个身体,两个魂儿,抢夺身体所属权,抢不过怎么办?会融合成一个么?还是会挤走一个?
外在表现会是什么样,忽冷忽热,忽正忽邪,会不会像是精神分裂?
难怪萧临风的帖试与口问成绩相差如此之大,卷子上满篇大白话,却答得透辟三分。她还当是队长这半年一直在啃古书,现在想想——
完全就是两个人一块去考试,一会儿这个答,一会儿那个答,扬长避短了啊!
这情形实在闻所未闻,可唐荼荼有所闻的穿越者也只有她和队长,统共就他们俩,再加上天津府那个面儿也没见着、便立马查无此人的“哈喽嗨,哎木杰克”,别的穿越者再没见过了,唐荼荼找不出先例来做个对比。
寄居在这么个身体里,队长这半年真是不容易。
唐荼荼唏嘘完,又替萧临风也唏嘘了一声,于他,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啊。
她不知道萧临风还有没有后手,萧临风不确定她那一身大力是怎么回事,两人一在亭内,一在亭外,僵持住了。
自雨亭在莲园下游,正此时,园子东北角上,一连串金钹声响起。
门口的唱礼官拉长了调子唱道:“二皇子到——”
唐荼荼:“……”
怎么什么时候都有他!这殿下到底有多少眼线!
自雨亭周围几个举人连忙起身,不敢耽搁,带着几位含羞带怯的姑娘们回了上游,只他们两人留在底下。
萧临风:“你滚开!让路!”
唐荼荼劝道:“你我就别回去了,我一脖子掐痕,你断着条胳膊,旁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萧临风一脸阴霾:“空着桌儿能有好?皇子莅临,我却不在席上,治我个大不敬之罪,我这辈子就完了——你滚开!”
他说得确实有理,唐荼荼只好往边上退了退,自己打算在亭里藏一会儿,抱着那么一点“没准二殿下只是赶巧过来了”的侥幸,没准他是来跟中举的学生们讲几句场面话,身为皇子,帮父亲拉拢人心也是应该。
堂堂皇子,人前得注重礼数,他是不会去女客席那边看的。
谁知萧临风才刚抬脚,山坡上便有两队玄衣侍卫奔下来,以清路的架势,从小坡到自雨亭边站成了两排。
还多此一举地长喝一声:“闲杂人等退避——”
萧临风捏紧了左拳,原地站住,跪地去迎。唐荼荼只得随他一起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