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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完结+番外 (宣蓝田)


  “也简单……全看你能不能狠下心了。”唐荼荼说。
  “你爹快五十了吧?他这年纪,又是多年酒色掏空身子,刚才看他连我娘都挣不开,腰腿不好,平时估计也就是跟花娘拉拉手,喝喝花酒,应该不能……你懂吧?”
  傅九两不知该作何回应。
  唐荼荼接着说:“嫖未必是真嫖,花花肠子先给他断了,再把好赌的毛病拧回来。刚才那差爷,不是说要抄没你一半家产么?”
  “你就告诉你爹全部抄没了,一个子儿也别留,把戏园子关了,雇几个打手,气势汹汹地上门,把你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全扛走——告诉你爹以后再也没钱了,一个铜板都没了。”
  唐荼荼开拓思维。
  “他不是最疼你么?每天你在外边吃饱以后,买两个肉包子回去,放到他面前说‘爹你吃吧,我不饿’——然后你对着包子吸溜口水,大半夜再专门发出点声响,让他看见你可怜兮兮地坐在寒风里,啃着糠面窝头。”
  “衣裳也不能再穿绸面的了,穿夹衣,夹衣里边蓄层破棉花。还有你这一身美玉,都摘下来,你要方方面面都扮穷,你懂吧?扮穷的同时,把最好的留给你爹,让他看看这世上他没亲人了,就剩你一个大孝子了。”
  傅九两傻住了:“他认识钱庄的人,借贷……”
  唐荼荼反问:“没家产,钱庄借贷借不出来的吧?整个西市的人都知道你变成穷光蛋了,谁还敢贷给你们啊?”
  傅九两目光发直,舌头发僵:“我攒了十来年的家业……”
  就算抄没一半,也够他温饱不愁地活完这辈子了。
  他开口想说不必这么狠吧,华琼已然追上来了,站在车旁听了这半天,拊掌盛赞:“好主意!”
  母女俩对视一眼,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


第170章
  让影卫扮演抄家的衙役,难度系数一颗星,再要他们脾气硬些,装得凶神恶煞,也不过就是唐荼荼一句话的事儿。
  叁鹰爽快应下,当天就联系衙门和市署去了。
  傅九两提心吊胆,一宿没合眼,他看起来像个嬉笑怒骂洒脱不羁的浑人,其实孝心比谁都重,怕这一闹,把他爹给气出个好歹来。
  “要不再等两天罢……”
  华琼冷眼瞧着:“抄没家产还给你挑个黄道吉日?怎么的,这是大吉大利的喜事是吧?趁差爷的工夫,还是趁你的工夫?”
  这主意是唐荼荼出的,她包揽了大半,眼下好声好气劝说。
  “九两哥,你想让你爹洗心革面,总得下点狠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家产教不好爹。狠狠治他一回,要是还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母女俩肩并肩坐着,看着嬷嬷婢子给他打扮。
  她们给傅九两涂脂擦粉,他昼伏夜出,本就白,再扑点粉上脸,脸色白惨,就是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了。身上叮呤当啷的玉簪、玉佩、玉扳指、玉带钩一除,锦衣一脱,松垮的麻衣再上身,像三年没吃过一顿饱饭。
  芳草笑盈盈说:“姑娘瞧瞧如何?”
  唐荼荼:“妙极了。”
  傅九两站在镜前照了照,对镜比了几个哀恸的表情,深吸口气,终于拿定了主意。
  一群人分作几波,浩浩荡荡出了门,唐荼荼和华琼最先走,去戏园子对面的茶馆占点了。
  历经几朝商业贸易发展,如今的商法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东西市上市场监管严格,各种法规全写下来能有十大几页。
  大宗交易要有契券,买卖骡马牛羊、田宅土地的,得双方签字画押;买卖菜刀、镰刀等物的,得说明缘由。
  卖禽兽鱼鳖不循时的,就是在休猎季节还卖野畜、休渔季节卖江鱼的,罚;鸡鸭肚子里塞沙填石增重的,罚;卖变质食物吃坏人的,罚;习惯缺斤短两的,倒买倒卖的,几家勾结一起涨价扰乱市价的,全罚。
  判不判刑是官府的事,市署不分量刑轻重,通通以“抄没一半家产”先作处理。
  是以“抄家”在西市上是个平常事,西市上千余铺子,每年来这么一遭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左邻右舍一听着消息,全涌过来看热闹。
  抄家流程还挺规范,先由市署统计家中一切财产,列出长长的单子,找衙门清点,两头确认家财无误,再由事主签字画押,才算完成准备工作。
  唐荼荼托着腮坐在窗边看,左手麻了倒右手,她把晌午饭都吃完了,衙役们总算开始搬东西了。
  闹腾一上午,戏园子里的花旦和武生都疲惫了,老太爷却才刚刚被人从赌坊拉扯回来,一瞧这阵仗,撒丫子扑上去就拦。
  “爹!”傅九两穿着灰不溜秋的粗麻衣,泪流满面,才跟他爹打了个照面,先屈膝跪下了,三个头沉甸甸磕下去:“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周围霍然聚拢了一大群路人,傅九两顶着几百道目光,伏在地上,掩着面,哭得不能自抑。
  唐荼荼喝着茶,心说九两哥是人才啊,早上他在家里的时候还扭扭捏捏,出了门,演得比谁都欢实。
  这头父子情演得正是热闹,那头的衙役抄出来什么宝贝,都扬声念一遍,以示衙门不贪不昧,通通上缴。
  “小叶紫檀佛像一尊,上品七宝火珊瑚一棵——”
  “薄胎瓷茶具二十七套——”
  “珍珠、翡翠、珊瑚、白玉一十六盒。”
  大伙儿看着热闹,慢慢从看人转成了看宝贝上,一箱子整出来,人群就呼啦啦围过去,听懂行的商家品鉴。
  老太爷一边嚎着“夭寿夭寿”,汗流了一脸,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立柜顶上瞄。
  叁鹰眼力毒辣,循着他的视线去瞧,看立柜顶上有东西,跳起来一够,摸下一大包银子来,乐了。
  “嘿,大伙仔细找啊,什么柜子顶、床底、砖瓦缝都翻翻,墙皮没准也是空的!老人家爱藏银子,犄角旮旯都给我找仔细了,一处也别漏啊!”
  老太爷摇摇欲坠,快要昏过去了。
  家当虽多,搬起来却快,三下五除二就全清走了,除了老灶破锅、桌椅板凳,什么也没给他们留。
  花娘垂泪涟涟,咿咿呀呀唱着哀调,说着软话宽慰老太爷,指望哄出他最后一点银子。
  武生们爱惜脸皮,利字当头,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各个猫着腰把墙皮瓦片、犄角旮旯全摸索了一遍,一两银子都没摸出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戏园子锁上门,打上封条,衙役们抬着东西散场,围观的路人眨眼工夫散了一大半,活脱脱演绎了一出人走茶凉。
  面街的精美堂楼,层层叠叠的抬梁穿斗、红纱绿幔,转眼间蒙了层灰。
  老太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了,双眼失神:“没了……全没了!老爷我给自己攒的棺材本,还有你娶媳妇的钱,全没了!你个龟儿子,到底在外头惹了什么祸?”
  他扭头想骂,却见傅九两剧烈咳嗽几声,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去掩嘴。他咳得厉害,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半晌,傅九两挪开帕子,帕子上一大团血。
  老太爷一下子软了身子,几乎四脚并用地爬过去,放声嚎道:“我儿——我儿怎么啦这是?快来人,喊大夫来!我儿吐血啦!”
  唐荼荼坐直了身子,吓得一咯噔,她听说过气急攻心、气急吐血的,却是头回见,差点蹦起来蹿下楼去。
  “你坐下。”华琼失笑:“要吐血就直接吐了,何须拿条帕子遮遮掩掩半天?九两刚才从袖子里掏东西了,我看着了。”
  唐荼荼目瞪口呆:“谁准备的血?这是什么血?鸡血吗?”
  嬷嬷失声笑道:“是什么料色儿吧,九两少爷平时也做古玩修复,涂涂抹抹的,他手头各种色儿都齐。”
  路人看热闹归看热闹,一瞧人真出了事,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医馆去了。不一会儿小厮探信回来,喜眉笑眼道:“没事儿,装的。”
  唐荼荼这才放下心。
  “九两余下的一半家产都放我那儿去了,装穷好歹得装一两年。”
  华琼冷哼:“经此一事,这老东西要是再收不了心,我就撺掇九两认你姥爷当爹——这老东西占了个义父名,就敢这么花用儿子的,也不怕到了地底下遭人亲爹娘报应。”
  她是刀子嘴,说话不讲究,骂人骂得极有韵律。唐荼荼听华琼连说带骂,拣着那老太爷做过的糊涂事儿说了几件,全是闹剧,茶室里的嬷嬷丫鬟听得直笑。
  唐荼荼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听来笑一笑就过去了,放人家自家人身上,就是剜心割肉的痛苦了。
  唐荼荼坐在茶馆里笑盈盈听完,又陪娘吃了几块茶点。她擦干净手,“出来八天了,我也该回家了。”
  她心思细,怕突然说走就走的,惹华琼难过,提前两天就报备过了。唐荼荼掐着日子数了一周,不敢再久待,怕爹和母亲担心。
  她也确实想家了。在家里呆久了,好像口味都会跟着自家饭走了,外边的饭再好吃,总还是念着家里那一口。
  华琼吐息滞了滞,神情却自然:“回吧,我给你家几口人都备了礼,都装马车里了,拿回去你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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