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长不足千米,宽不足八百,地界不小,却也没大得离谱。
地基承载力和沉降差都是能算出来的,结合山势和地基土取样,拿已经盖好的建筑作已知条件逆推,去猜后廷什么地方可能有密道,理论上是能实现的。
只是计算量太大……
唐荼荼深吸口气:“殿下刚才的话算数么?只要我算出一条密道,就让我爹官进一品?那……我要是把四条密道全算出来呢?”
总不能让爹直接跳到一品大员吧?他有这么大能耐么?唐荼荼半信半疑。
晏少昰垂眸瞧着她,徐徐展出一个笑:“那也只能进一品,四品到头了。”
唐荼荼傻了:“为什么?”
晏少昰笑道:“太常寺知道么?太常寺掌宗庙、社稷、礼乐仪制,明年年初会空出个四品少卿的位儿来,跟你爹在礼部的差事差不多,去了就能上手。”
“礼乐仪制是大事,不会选用新臣,十有八|九会从礼部调个五品郎中过去。你爹在仪制司呆了五年,资历攒够了,今年又稳稳当当地操办了几场大宴,也算是有功可提。”
“……嗯?”
唐荼荼看他半晌,翻过来这个扣。
“意思是,我爹升官的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殿下拿一件十拿九稳的事儿来忽悠我?”
晏少昰赞赏:“果然一点就透。”
唐荼荼不敢瞪他,怒而瞪窗外,做了个“呸”的口型。
大奸商!
晏少昰笑得坐都坐不住了。
知骥楼闭楼半月,文士们累得头晕眼花,终于赶在最后三天写好了词稿,不知道里头近视的又增了多少度。
初七那日,唐荼荼凑齐了工部匠人、戏乐和口技班子,请太子入楼一观。
黑布封窗,白幕布后散射的灯光照得屋里明明灭灭,太子看了一盏茶工夫,他手里端着的茶却一口没喝。
临走前,落下一句:“此物为天下万民之福。好好做罢,就算父皇瞧了不觉意动,我也必会让各省府推行开。”
有他这句话,唐荼荼放下了一半心。
她最后验算了一遍成像距离,检查过所有道具,锁进库房里。
初八那天,唐荼荼什么也没做,在家里睡到了日上三竿,噌噌噌把泡澡桶刷干净,在里头泡了半个时辰的香水澡。
她对不住二殿下,换了个瓶儿的蔷薇水好像挥发了,这瓷瓶没玻璃瓶严实,装进去还是满满一瓶,现在就剩三分之一了……
只是唐荼荼鼻子灵,香的臭的麻的辣的酸的,通通闻不惯,她往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呼咻咻地张嘴喘气。
赴宫宴是大事,唐夫人带着芸香福丫给她配衣裳首饰,都快配好了,被荼荼一句话堵回去。
“我忽然想起来,我进宫好像得穿公服啊?这裙儿簪的戴不了吧。”
唐夫人嗐了声,白准备了。
老母亲的叮咛却一句不落:“荼荼跟好你爹,在宫宴上少吃少喝,宫里头没恭房。”
唐荼荼听完她的唠叨,舒舒服服地擦干头发,坐在书桌前整理了放映机制作过程的所有步骤,还有各种疑难问题,万一明儿皇上心血来潮要看呢。
初九转眼就到。
保和殿廊下挂满了各样敬老崇孝的吉祥装饰物,遍插茱萸,写有古今诗词的立屏隔断,给这恢弘的大殿添了几分别样趣味。
所有备宴的匠人与礼官,都会赐宴于殿前边的空地上,这片地儿搭起天棚,支开了一张张圆桌。
宫里的宴会不需要礼部太操心,内务府多的是心思灵巧之人,指望备宴有功得主子爷褒赏。礼部不挑这事儿,唐老爷早早随着部首坐下了,探头探脑地往四周张望。
命妇都坐在殿里,这广场上的小吏清一水是大老爷们,舞姬来了不少,文士那头倒是有两个穿女子儒衫的,一瞧那身条,也不是荼荼。
周侍郎笑问:“找你闺女呢?”伸手一指北边:“你瞧,在殿门前站着呢。”
唐荼荼没上桌。皇上太后全是尊贵人,不会跑室外来看表演,匠人只能把幕布搭在大殿门口。
保和殿面阔九间,进深却浅,细细长长一个大殿,除了左右两个尽间,别处都有殿门和栈窗能打开,殿里视野不受阻。
放映机投到白布上的影儿是双面的,虽说前后镜像颠倒,机器那头的图像会有点遮挡,但无伤大雅,有这浅浅几层石阶垫高,坐外边露天吃饭的小吏也能看着。
万事俱备。
“小唐大人,还不开始么?”
唐荼荼:“再等等,天还没大黑。”
丝竹声响了半个时辰,内务府宫人来催了两趟,她都是“再等等”,无奈,只得先开宴,把排在后头的杂戏往前推。
好不容易等到天大黑,殿前礼官长声唱道:“熄烛——”
“皇上、太后、娘娘、诸位大人莫惊慌,这是工部献上来的节礼,称作‘动画’。”
殿里的通臂金莲烛一盏一盏熄灭,整个大殿都暗下来,只有沥粉贴金的龙柱不甘心地留了寸光。
唐荼荼站在幕布侧边,顶着所有匠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焦急的,企盼的。
她喉头似堵了石,后背出的汗湿了两层衣,竟不觉得慌,心跳是沉实的。
尽人事了。唐荼荼想:万一卡带了、光源太亮了、成像模糊了、动画和配乐口技没接上……大不了跟皇上商量商量,重放一遍。
没在这地方排演过,大家都紧张,她目光虚虚一点,权作安抚。
“开始。”
第142章
保和殿里的皇上、太后、太妃嫔妃,还有大几十员高官命妇,全探头瞧着,过了多少年的重阳宴了,还从来没有熄过灯。
工部惯会收罗奇巧,一群人饶有兴致地等着,摸黑跟旁座的同僚说着小话。
那块在夜色下显灰蓝色儿的幕布,陡然亮了起来。一个皮影武生,头顶两条长长的雉鸡翎跃上白布,梆子、板胡、二弦乱弹,活泼又富有力量的秦腔调起。
操纵放映机的匠人慢慢摇着轴臂,画上的武生随着带盘转动,一节节躯体僵硬地动起来,像拍了个定格动画。
“这……不就是皮影戏么?”
老太后多瞧了两眼,失声笑了:“常宁这孩子,见天跑着给各宫各殿递话,说工部今年献上了好东西,我还当有多稀罕。”
常宁公主脸上一臊,嘴巴硬:“皇奶奶等等嘛,好戏还没开呢!”
太后好脾性,儿女子孙承欢膝下,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老太太脸上笑浓得化不开,也不差一台戏看。
“好好好,那就再瞧瞧。”
听清了殿中几道笑声,唐荼荼低声道:“没问题,按原速吧。”
匠人摇轴的手臂加速,画上的武生架势逐渐连贯起来,翻扑短打抖花枪,身手漂亮得不得了。
这是测试这群贵人接受能力的。从静态的图片,到动态的视频,不止是传媒方式的变革,还需要在短时间内拔高观众对信息的接收处理能力。
这台手摇放映机默认是每秒摇三圈,帧率18,提前放个小片段能让人专注,头回看到动画的人是没法一下子投入进来的,起码得愣个一两分钟。
果然,殿内有了零星声音:“哎哟,活了!果然画儿动起来了!这就是动画?”
锵锵啐啐的锣声调子渐高,武生拿着一杆花枪比划得酣畅淋漓。
“咚”一声大鼓,幕布全暗,放映员飞快换了一盘画带,正片开始。
纪贵妃瞧了瞧左右,见妃嫔们都探着脖子往殿外瞧,温声吩咐宫人:“撤去屏风罢,礼数不拘这一时。”
宫人应是,把隔着后宫与前朝高官的座屏撤去了。
殿内窃窃私语:“怎么黑了?”
“快演呀!”
环绕着半个大殿响起了琅琅读书声,是稚嫩、清甜又拖沓的声音,仿佛学馆里坐了一群稚童,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幕布上是水墨画一般混沌的灰色,缓缓盘旋着。
忽有开天斧骤然破开,劈进了一道天光来。天是灰的,而地土昏黄,以太极阴阳之势流动着,从缓到疾,分出了清与浊。
一群稚童认真咬着字念:“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笛声、清甜的月琴声不着痕迹地加入进来。
天上有了日月与星辰,昼夜交替,万物归于各地。画面上有了绿色的春、璀璨的夏、丰收时节漫山金灿灿的稻谷,还有万物归息的冬。
大殿里的王公高官愣住了一片,似被施了定身符,酒杯停在唇边,筷尖夹着的菜噗通掉回盘中,打扇的宫侍竟忘了动作。
“这画怎的动起来了!”老太后惊呼出声。
常宁叽叽喳喳笑着:“皇奶奶信了吧?这动画可是皇长兄从自己私库里拨了几千两才做成的,二哥亲自监工!不然哪儿值当我满宫里夸呀!”
没人顾上听她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画上渐渐有了成群的部落,伏羲制历法、创阴阳,神农尝百草,贤明黄帝推行万物、制婚丧,嫘祖缫丝,仓颉造字……三皇五帝破开人类最早期的蒙昧。
青铜钟磬伴礼乐而来,揭开了上古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