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版图大约是长江黄河中下游,汉朝之后攻下西域,盛唐时曾冲开了北疆的突厥,后又因突厥叛乱,遗憾失了那片土地。
之后,唐荼荼把双臂大展开,展到不能再展的长度,做了一个几乎算是滑稽的老母鸡展翅姿势。
她将一大片空气全部圈入怀中,说:“蒙古的版图是这样的。”
晏少昰愕呆。
江凛补充道:“跋山涉海,凡铁蹄能到之处,全是蒙古汗国——所过之处皆夷城诛族,要是弃城卸甲投降的,侥幸还能活命,凡是死守城门的,耽误了蒙军的战程,破城后都要杀得一个不留。”
“南宋末年汉民一亿,至元初,汉民不足千万,十不余一,其中一半死于饥荒战乱,一半死在蒙军屠杀中。”
几千万,晏少昰对这个数字已经没有概念了,可“十不余一”,还是叫他瞳孔缩了缩。
“殿下万万不可小觑这几人。”
江凛接着道:“拖雷一死,时间点我就能确定了,此时公历应该是1232年,他那长子蒙哥,很快就会回去继承封地,到蒙哥开始西征,还有两三年时间。我给殿下列几个时间点和关键人物,但凡在北境遇上了这几人,能杀就杀,绝不可放他们做大。”
晏少昰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没自个儿穿越过的人,对历史和数据都没有真实感。他不信草原上一群各自为政的部族能作这么大的乱,可今日被那额日斯杀戮似的狠辣灼疼了眼。
如果北元的武士都是这样练出来的,必须得往最坏的地方考量了。
江凛是老大哥一样的操劳命,一边反复游说,逼着二殿下认清形势,慎重再慎重。
一转眼,瞧唐荼荼脸色发白,他又反了个方向劝:“只是斗转星移,时代已经错开了,蒙古铁骑强势,却未必势如破竹,咱们盛朝也没差到南宋那份儿上。”
晏少昰:“还是尽快把军防图画出来。立秋之后,各地的粮食收上来,就要一批批的送入边城了,蒙古今年频频整兵,今冬怕是要有大仗。”
唐荼荼连连点头。
因今日北元武士闹事儿,裴家那两位老先生还没离开,各个眉头深锁,也顾不上等回城了,抓着唐荼荼就要探讨三点绘地形图的方法。
唐荼荼瞧了瞧天色:“我得先回去吃晚饭。”
裴老先生不解:“殿下这儿的饭食比膳所好得多,那大锅饭有甚好吃的?”
唐荼荼:“……天快黑了,我家规矩严,我得回去跟我母亲请示。”
“噢!是我糊涂了,丫头还小呢。”裴老先生恍然,他那弟弟也抚着胡子大笑出声。
晏少昰和江凛也笑了。
唐荼荼在他们的嘲笑声中,木着脸走了。
幸运的是:她的学识和气质、还有这结实的身板,总让人忘记她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不幸的是:夜晚跟朋友出个门,还得回去找家长请示。
芳草已经不在帐篷附近了,隔了老远站在湖边,瞧小姐出来了,迎上前跟唐荼荼诉了两句苦:“二殿下进去之后,差爷们就不让我站在军帐旁边了。姑娘没事儿吧?”
唐荼荼:“没事儿,只是……可能还要麻烦你扯个谎。”
她还没想好找什么由头能遛一宿,一碗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饭刚过半,办法呀主动送上门了。
一见来人,唐荼荼眼睛亮了亮——那是她在二殿下府邸里养伤时,照顾她的婢女芸香。
芸香蹲了个万福礼,那身段那气度,一看就是宫里头教养出来的。唐夫人直了眼,只听芸香笑盈盈说。
“请唐夫人安,奴婢是常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公主曾在别庄与二姑娘见过一面,很是投缘。今儿听说姑娘也来了南苑,叫奴婢过来请姑娘去小聚。”
第111章
唐荼荼心里直笑,在别庄的时候,她跟那两位公主可是连话都没搭上一句。
膏粱锦绣里养出来的,那两位小公主虽然算不上趾高气昂,却也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皇族。也只有二殿下,敢扯这张幌子。
芸香带着两位嬷嬷四个丫鬟来的,远远还有几个侍卫缀在后头,话说得温声细语,各个客气得像来迎请贵客。
这阵仗,唐夫人不作犹豫了,叫芳草包了一身衣裳跟着去。一想又觉得不妥,哪有去别人家作客空着手去的?
一时备不出什么礼,她手忙脚乱地让胡嬷嬷翻出来两大包零嘴,自己亲自送到芸香手上,局促笑道:“这是家里厨嬷嬷做出来的小食,食材都干净,荼荼自个儿很爱吃,公主要是喜欢,也尝尝味儿。”
“您客气了……”
芸香犹豫一眨眼的工夫,唐荼荼忙把两大包零嘴捞自己手上了,“知道啦,母亲早点歇息,我明儿一早就回来。”
她拉起芸香,背起自己的小绣袋就跑,怕多说一句立马露陷。
绣袋里装着她那一沓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图纸,还有几样自制的绘图工具,圆规、分规、图钉、丁字尺等等,跑两步,就叮呤当啷一阵晃荡。
芸香失笑:“姑娘慢点,不急的,二殿下那头也才刚吃完夕食。”
唐荼荼是怕自家的零嘴让人家嫌弃,皇家人,入嘴的东西都是要验毒的吧,万一芸香不收,倒叫母亲脸上难看。
走出一截路后,她心有所感地回头瞧了一眼,见母亲还拉着珠珠在帐外站着。大概是回过味儿来了,刚才喜眉笑眼送她走的,这会儿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唐荼荼冲她挥挥手,硬起心肠,转回了头。
她总刻意规避跟唐夫人谈心,一来,怕自己一肚子秘密露了陷,也是怕母亲把自己那点子四处扑闯的斗志给磨平了。
这个母亲,是一个做得太合格的母亲,揣着一肚子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她把自己的喜怒悲欢都熨平了,才三十出头,硬凹成了当家主母的样子。
唐荼荼还记得自己刚穿来时,唐夫人在老宅的样子,那时上有公婆和大夫人,唐夫人几乎像是个唯唯诺诺的泥人。辟府后,她短暂地神气活现了一阵子,又成了另一种泥人样。
温良恭俭让都是好品格,但拿好品格当规尺,压制自己的天性,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姑娘走慢点,我都快要跟不上了。”芸香瞧她迈着大步,走得急,一副不见殿下如隔三秋的模样。
芸香掩着唇压了压笑意。这姑娘心里活泛儿,斟酌着措辞,帮着主子敲边鼓:“府里的影卫大哥们,近些时,常说起姑娘呢。”
“说我什么?”唐荼荼迷惑。
芸香入府已有三年了,她是二殿下开府那年,被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以前在坤宁宫伺候。
原本是派她过来教殿下房中事的,二殿下瞧她不上,芸香自己也缩手缩脚的,寻思着要是跟了二殿下,殿下至多能赏她个姨娘当,她还是早于皇子妃进府的,将来就是主母眼里的一根刺儿,必定没有好下场。
于是跟殿下讨了恩典,只做府上女官,挂在尚宫局下,如今年纪才十八,也算是有头有脸了,在府里能立起人形儿说两句话了。
芸香笑道:“他们夸姑娘力大如神,却又兼具聪慧头脑,心善又体贴,是秀外慧中的好姑娘——年侍卫因为他们碎嘴训了两句,二殿下听完却没恼,还说等下回进了宫,要去皇后娘娘那儿调两个女影卫,来姑娘这儿当差呢。”
唐荼荼点点头:“确实怪愁的,总被人这么盯着,我自己也不得劲。你们殿下防我如防贼,虽然被盯久了也习惯了,但我一个大姑娘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换两个女影卫过来,想是会好些。”
防我如防贼……
芸香被她这句直愣愣的话给说懵了——寻思自己话说得有歧义吗?任哪个姑娘听着了,不都得“心领神会”,含羞带怯地笑一笑吗?
“殿下他……”
芸香自知大约是说错了话,摁下这话茬不敢再提了。
天色将黑,两位裴老先生已经在二殿下的军帐里等着了。军帐外的守卫比唐荼荼下午来时多了一重,却也站得远了,紧围着帐篷的全是影卫打扮。
这是二殿下起居的地方,就住他一个人,地方却比唐家的帐篷还要大。
满地的金莲烛插在青花八方的烛台里,根根有小孩手臂粗细,将大帐照得亮如白昼,光却不灼眼,不知道是工匠什么巧思。
“丫头来啦?快过来。”裴先生从一堆图纸里挣出来,挥手唤她。
唐荼荼“哎”一声,放下绣袋环视了半圈,在角落里看见了二殿下。这位爷抬头瞧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皮,恢复成八风不动的做派。
他把八仙桌留给他们,自己在角落看邸报,难得的存在感很弱。
这回他没再藏私,把南苑舆图拿出来了。
因为南苑的地标建筑不算多,裴先生笑道:“今儿一白天,我和二弟用你那测绘的法子,测了皇上行宫的高度,取了地面和行宫二分之一的高,再测仰角,算出来的宫殿高度果然无差。”
都是当世大牛人物,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唐荼荼拿着他们那一沓图纸再看,五体拜服于古人的智慧了。
他们画出来的这三视图分明规制严谨,图例清晰,几乎只剩下古今符号标识的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