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着个机会,孙校尉见他逼到身前,再不留手,狠狠踹出一脚——江凛却闪身退开了,同时双手叉十字紧锁住他小腿,不假思索地抬脚下踹,朝着校尉右膝踢去一脚。
人的膝盖是非常脆弱的关节,尤其孙校尉这会儿被抱住了小腿,成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这一踢,立刻叫他单膝跪倒在地了。
校场之上轰然叫好,对面的虎贲营众将腾地站了起来。
这简直不可能!
不光对面的虎贲营,整个校场上许多将军都凝眸审视了起来。
京城六大卫营,锦衣卫、金吾卫、仪仗卫、骁骑军、虎贲军、羽林军,各营里上到军官、下到小兵都执着,往往进了哪个营,就在哪个营扎根,只卯足了劲往上爬,基本不会调换去别的营。
因为各营操练的外家功夫,是不一样的。
锦衣卫与仪仗卫不必提,这两卫不是正儿八经的兵。
金吾卫和羽林军是守皇城的,擅刀剑,加上弓箭手、梨花|枪手和盾兵,弥补不足,远近攻防都得宜。
骁骑营擅马上作战,擅长|枪与骑射,准头与臂力好得出奇。
而虎贲军是唯一一个成天练近身格斗、赤手空拳打架的营,常常在摔角比赛中出尽风头。
外家功夫最先练的就是下盘稳重,其次才是练筋骨皮,二百来斤重的汉子,被一个比他矮一头还多、乳臭未干的小瘦个儿一脚踢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没有任何一营的外家功夫是这样的,仿佛融汇百家所长,又仿佛是自创的门派,千变万化,招式花哨得很。
——这是哪支杂牌军出来的?
将军们暗自思忖着。
唐荼荼几乎要仰天笑出声,要不是怕吓着母亲,她一定这么笑了,虽没笑出声,脸上的笑也很猖狂。
她寻思这应该是特战拳,融汇散打、截拳道、空手道、柔道……各种战斗技巧都融进来了。
左右后世的东西全是取精去粕,同时又有科技助力,江凛曾在训练舱里模拟过无数次的实战,论实战经验,大概比那校尉强得多,才能以弱势限制强手。
可也只能是这样了。
唐荼荼遗憾地想:身高和肌肉的差距是抹不平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式都像是花拳绣腿了,他伤不到那校尉的根基,力道也薄了些。
仿佛黑熊面前,站了个瘦弱的小鸡崽。
果然,那校尉被他缠斗得恼火了,知道自己成了场上的笑话,而这小子招式奇诡,耗了这半天,怕是快要力竭了。
孙校尉也不再顾忌自己挨打,一路猛攻。
江凛且躲且退,左躲右闪,躲得狼狈至极,也惊险至极。每一拳都是擦着他的要害过去的,与校尉的拳头只差毫厘,看得人心都提起来了。
看台前排坐着的老夫人离得近,惊得直仰身,差点把唐荼荼桌上的茶杯撞倒。
唐荼荼眼疾手快地一捞,听这老太太口中连连叫着“夭寿,天爷”,心里的芥蒂消解了一点,继续看向场中。
那校尉不防江凛突然闪了开,他冲得太快,脚下绊了个趔趄,而蹿去了他侧首边的那小子,又抬起了拳。
孙校尉下意识地抬肘格挡,却被他抓着小臂拉了一把。
这力道很轻,轻得奇怪。
同时,江凛另一只手变拳为掌,四两拨千斤似的按在孙校尉背上,借得他趔趄下冲的力,往前推了一推。
——这是什么招式?
孙校尉愣了一眨眼的工夫。
江凛站定,咧嘴一笑,抱拳作了一礼,没头没尾说道:“兵不厌诈,承让。”
满场看台轰然沸腾了,欢呼声、口哨声,还有咚咚咚腾然变快、仿佛要破开云霄的鼓声。
孙校尉愣愣低头,去看脚下。
——他的两只脚,都踩在圈外了。
虎贲营中嘁声嘘声一片,孙校尉脸上青青红红,心头火儿窜了八丈高:“你个混账小子!”
这一场打得实在窝囊,这小子先扮弱试探,后花招百出急攻不下,叫自己失了常心,最后再佯装力竭,四处闪躲,诱他出圈上套!
想明白这整套流程,孙校尉先前的风度荡然无存,面孔狰狞起来,劈手就去扯他前襟。
“锵——!”
评判台上一声清脆锣响,那礼官高喝道:“二殿下府军骑官,直隶乡试第二十名神童才子,萧临风,胜!”
孙校尉一怔,扯住江凛前襟的手松下来,一时竟不知“二殿下府军”和“御笔亲点的神童”里边,该先顾忌哪个。
明黄大帐中,那只普天之下最尊贵的手又抬了一抬,鸿胪寺礼官得令,唱道:“陛下有赏——”
整个校场滚水开锅似的热闹起来,那校尉气急败坏地回了虎贲营,江凛也没得了什么便宜,走得踉跄,没走出几步路就被影卫上前架住了。
他受了一身的伤,可唐荼荼分明看到他是在笑。
于是她也笑起来,心头巨石挪开,畅快极了。
不知道今日这一场,“萧临风”这个名字会不会给这些人留下点印象,那礼官唱名时分明藏了个小心机,府军后边还专门提了提“神童”。
唐荼荼分辨不出这是不是专门在给队长造势,如果是,应该又是那位爷的手笔。
她朝着右手边那顶明黄为罩的看棚望去,终于跟二殿下对上了视线。
隔着二十步远,他好像翘了翘唇角。
——嘛,算了,不怪你了。
唐荼荼心里腹诽,吝啬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第108章
国人谦逊又有心机,先以这么一连串的各营角力赛,彰显武力,震慑番邦,之后自称是引玉之砖,邀请各国使臣团|派出年轻的武士,上场来比划比划。
一下子就从摔角,变成比武了。
各国使臣团里都带了不少的青年人,有侍卫、有工匠,有的是带队武将,甚至是小国王子、番邦帝王心腹,派出来既是为了见世面,也为探查老邻居的国力。
与老谋深算的政客不同,这些青年人才更像是一国的符号,从他们身上能瞧出各国气魄来。
盛朝这边,几个精悍的小郎将站上了场,气度又与先前的孙校尉那一挂不同——这几人个个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一身宽松的短打穿在身上都不显拖沓,放哪儿都能做门面担当,活脱脱京城万千少女的梦。
不知道是哪个将门世家养出来的小郎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荼荼多欣赏了两眼。
国君在前,番邦在侧,正是青年人扬名的好时候。他们用的还是车轮战法,只要人没倒,就能一直站下去,力竭之后再下场。
高句丽、吐蕃、南越全都一一败退,甚至跨海而来的洋人也完全不敌。古武时代的中国武士少有敌手,内家练气、外练筋骨都已经有了体系,打小腕甲不离手、沙袋不脱脚,踩着半丈高的梅花桩当玩儿。
这几个小将打法灵动,没有父辈将军们的持重老辣,招式间充满了青年人的活力,炫技一般逗弄着敌人,引得看客台上一片笑声。
唐荼荼往皇家的看棚瞅了一眼,果然王公高官们个个神态惬意,享受着这场视觉盛宴。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比他那大老粗的爹可好太多了。”
“小妹有福了。”
前排坐着的一排夫人们笑着打趣。
唐荼荼起先以为场上边有她们自家子侄,听了会儿,才知道是场上有她家姑娘挑中的心上人,于是一群夫人团扇挡着脸,逮着一个才刚及笄的姑娘来回调笑,把那姑娘逗得红着脸埋在袖子里了。
连着几场比武,盛朝都赢得轻松,有些小国使臣团中甚至拉不出来一个像样的武官,派个侍卫上场比划两下,待有了不敌的迹象时,一下也不再坚持,立刻举手认输退下去了。
将士慕强,讲究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能战不能降。
看这些个软脚虾全须全尾地蹦下去了,金吾、骁骑、虎贲几个营的看棚上都笑声一片,哪一片的叫衰声响起来了,将官就冷冷一声喝止,尽量给小国使臣维持了脸面。
可脸面已经掉地上了,是糊不住的,连前排女眷的笑声都显得轻蔑,品茶的、吃零嘴的、说着俏皮话奚落的……
唐荼荼听着她们一群弱不胜衣、腕子没三指宽的女人,对着武士说长道短,不禁抽了抽嘴角。
心说关公门前耍大刀,这谁家的内眷,这么不懂事儿,就算看不上,回了自家帐篷里再吐槽人家不成么。
这些小国都是盛朝的藩属国,最远的流鬼国远在东北亚,每三年进贡一回。听说他们每回来,提前大半年就得出发,要避过漫长的冰期,跨洋渡海而来。
自大唐以来,中原对藩属国都厚往薄来,来纳贡的使臣回程时,往往能带回去更值钱的还礼,可这种皇恩浩荡赠予得再多,也是高高在上的。
当真是弱国无外交啊,唐荼荼心里唏嘘。
她本以为今儿的比武就要这样无波无澜地结束了,可谁知,北元蒙古族的战士上场时,场上局势赫然逆转。
民间谶谣里唱着说:蒙古只有两种人,除了战士就是奴隶,不分男女老壮,全是能提刀上马的悍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