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再做一身带扣的比甲,剩下的边料还能缝个小棉褂,冬天的就也有了。”
听她们越说越多了,唐荼荼忙道:“随便做两件就行了,今年好多新衣裳了,母亲给哥哥多做几身吧。”
唐夫人笑起来:“那还用你操心?娘都记着呢。你哥中了举,就是家里半根顶梁柱了,等义山进了国子监,还要去拜见宗亲族老,同窗也都是有大学问的人了,衣裳穿戴都要讲究——娘心里有数,你只管穿自己的新衣裳,小姑娘家就这几年颜色最好,衣裳少了多没劲儿。”
“谢谢母亲。”
从鹿鸣院出来,唐夫人又去前院睄了一眼,见老爷明早的马车都准备好了,才回房歇息。
胡嬷嬷给她卸去簪珥,笑着低语:“夫人为哥儿姐儿俩,真是操碎了心。”
唐夫人也累也高兴:“哎,眼跟前长大的姑娘,怎么能不操心?都是老爷的眼珠子,总怕哪儿做不好了,落了埋怨。”
胡嬷嬷就笑:“前两天我听后院的仆妇碎嘴,站边上听了一会儿,她们几个都说二小姐是个福星。”
唐夫人笑了:“怎么说的?”
胡嬷嬷一样一样给她举:“咱家这一年来,老爷升官,少爷中举,二姑娘刚学生意就发财,比我那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舅舅都厉害。一个小姑娘,还能和官家、和太医攀上关系,真是想也不敢想。”
唐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叫她直说。
胡嬷嬷斟酌着语气:“夫人年后不是打算开铺子么,我想着,不如把这钱入了姑娘的份子。”
唐夫人惊讶:“那怎么成?”
胡嬷嬷徐徐道:“那大几百两银子,都是夫人的嫁妆和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您不容易,姆妈都知道——可咱们这样,连算盘都拨不清楚的,哪里擅长经营?十有八|九要走弯路。”
“不如听听二姑娘的主意,二姑娘有那边的太太指点,总比咱两人抓瞎要好得多,咱们跟在铺子里慢慢学就是了。”
“我知道夫人心里别扭,不愿意跟那边的太太打交道,可夫人再想想:老爷官儿升得慢,少爷一年比一年开销多,两位小姐也长大了,再两年,嫁妆都是少不了的。”
“今年咱们辟府出来单过了,多风光,实则连孝敬老太爷的一百两都是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花向可太多了,将来官场上打点,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开铺子得……”
唐夫人渐渐听进去了。
她总把那句“开铺子”挂在嘴边,念叨了将近两年了,铺子也没开起来——最开始是因为没分家,家里妯娌多,怕赚了钱不好说;可这分家辟府都大半年了,铺子也没见影儿。
实在是心里没成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这又拖延了半年。
胡嬷嬷说是劝她,其实,唐夫人听出来了,嬷嬷是在催她:家里诸事都有模有样了,该去外头想想开源的办法了。
唐夫人心里批评自己:多大年纪了,连荼荼的胆量都比不过。
老爷是真的累了,鼾声震天,唐夫人两团棉花堵着耳朵都听得烦。烦完了,又心疼他,给他打了一会儿扇。
响过子时的梆子以后,才慢慢有了睡意。
大理寺牢房门前,一群公子哥已经闹了三天了,闹也不敢大闹,都顾及脸面,一家一辆马车堵在门口,把路堵得七拐八拐的。
刑头进出犹如走黄河阵,忍不了了,跑去报给了上官。
司直苦着脸出来,给这群祖宗作揖:“少爷们别为难小的了,我哪儿有私自放人的能耐啊?这是大案哟。”
这群少爷里头有刑部侍郎之子,律法背得比他还熟,掀唇就骂。
“案子都已经结了,倭使全砍了脑袋!连几百个倭商和工匠也全抓了!还有什么遗漏?”
越说越痛心:“灼灼抓进来审了半个月了,她屋里有几头蚂蚁也该数清楚了,她早没嫌疑了!你大理寺哪里有长期关押的权力?回家我就让我爹参你们一本,繁刑滥罚,什么狗官!”
这倒确实。大理寺只管勘断审理案件,照理说案子了了,犯人就该挪地方了,一般是要流放至牢城营做工的。
只是抓真田燕返的时候,牵涉了春江花月楼许多花娘,全在牢里关着,等着外边相好的来掏钱赎人。
只有许灼灼一个,是被南城兵马指挥使陈丰年亲自提溜进来的。陈都头走得匆忙,没说明白这妓子犯的是什么事儿,许灼灼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了,上头没发话,刑头不敢放人。
见他们不依不饶,司直只好退一步:“这样,各位少爷找一位长辈作保,小的立马二话不说把人放出去,如此可好?”
给犯人作保,得是德高望重的人才行,保人附有监管教诫的责任,三个月内要是这人再犯事了,保人得受点连带责任。
一群公子哥面面相觑,后颈发麻。
花娘在他们眼里是心肝宝儿,可放到爹娘眼里,都是该剁了喂狗的狐狸精,谁敢捅到家里长辈那里去?
凑着脑袋嘀咕了半天,想着了一位好人选。
国公府的小公爷褚泰安,就是这时候被一群狐朋狗友拉来的。少爷们看见他,各个喜极而泣:“小公爷大恩大德,快救救灼灼吧!”
褚小公爷虽然不是长辈,但他有祖传下来的荫封,将来板上钉钉的公府之主,也算是个能做得了主的人物。
褚泰安咋舌:“什么许灼灼,我又没点过她,我救她做什么?”
“小公爷就当日行一善,你只管张句嘴,签一份保契,我们二话不说立刻把人带走,绝对不劳烦您!”
褚泰安问:“她要是再犯事儿呢?”
“绝对不会!灼灼多温柔的人,连只蚂蚱都舍不得摁死的,这回也是被连带了,她怎么会犯事儿呢?”
一群公子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打包票,话说得跟蠢驴似的。
褚泰安笑起来:“得,这保契我写了,交银子去吧。”
那几个公子哥凑了一百两,交了保银,司直把许灼灼带出来了。几个公子一看,差点在天牢门前掉了眼泪。
“灼灼你怎么成这样啦?”
“衣裳怎么脏成这样了,是哪个畜牲欺辱你了?”
许灼灼忙打着笑脸解释说没被欺负,回身盈盈下拜,谢过了司直和看大门的差爷,礼节十分到位。
她脸上脏污,衣衫不整,却是笑中带泪,看在一群色|欲熏心的公子眼中,活脱脱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都说要设宴给她接风洗尘。
褚泰安倚着车门等了一刻钟,等烦了,拍拍车辕:“上车。”
一群公子哥都傻了,醒过神来,立马炸了锅:“泰安!你怎么能截胡呢?”
褚泰安眯起眼睛笑:“不是你们找我英雄救美么?救完美,人还落不到我手上,合着我替你们跑场的啊?”
他平时总是一脸笑,可一旦阴阳怪气的说话,别人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一群少爷身份都不如他,上无祖荫,自己也没挣着一官半职的,知道褚小公爷最近诸事不顺,都不敢触他霉头,悻悻地散了伙。
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许灼灼,仿佛送着羊进了狼窝。
“多谢小公爷。”许灼灼盈盈一拜,嗓儿都是颤巍巍的。
褚小公爷折扇勾起她下巴瞧了瞧,又立马挪开了扇子,意兴阑珊:“春江楼拿你挑头,吹了好几年的‘国色天香’,原来去了脂粉也没多好看啊。”
许灼灼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眼泪都要出来了:“奴关了半个月了,没梳头没洗脸的,能好看到哪儿去啊!”
褚小公爷一乐:“行,回头梳头洗脸抹上脂粉,给爷再瞧瞧。”
国公府家教甚严,断断容不下一个花娘,褚泰安怕气死他爹,寻了个别院把人关了进去。
第102章
皇家仪仗初十出门,王公和四品以上官员随驾,命妇和家眷们要提早半日安置好,等候帝王驻跸,免得初九当天堵死了朱雀门。
这场秋狩是年中时就定下来的,每年围猎都是这么些人,王孙贵族和高官家里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出行且从容。
只有唐家这样临时添补进去的,毫无准备,紧赶慢赶忙活了三天,终于在初九下午浩浩荡荡地装了车。
唐老爷千叮万嘱“轻车简从”,最后带出门的还是四大车,光是铺盖就装了满满一车。
唐老爷掀帘瞅了一眼,直叫天爷:“这帘纱、席子、棉坎肩的,你们到底过冬呢,还是过夏呢?白天热晚上冷也不用这么,往常都不见咱家这么讲究……怎么还带了锅瓢?”
唐夫人有自己的道理:“帘纱能防虫,林子里头蛇虫鼠蚁可多了。带锅是怕万一吃不惯南苑的饭,咱自己还能熬粥。荼荼夜里又要垫补一顿宵夜,总不能大半夜地找厨子去。”
唐老爷直叹气:“夫人呐,那是皇上和娘娘都要住的地方,满地的帐篷一座连一座,火能让你随地儿生么?”
“火点都是有地方的,不是咱们想往哪儿生把火,就能生的——海户的膳房也还过得去,没那么难吃,这锅瓢快放下罢。”
夫妻俩当着儿女的面,拌了会儿嘴,一个说“老爷什么都不讲清楚”,一个说“你们几个就是人来疯”,拌完嘴又笑得停不下来,夫妻情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