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硬着头皮,“殿下权当是帮我个大忙,日后我必竭尽所能,给殿下排忧解难……左右我身家性命都在您这儿了,以后总是要跟您站在一边的。”
异世魂魄什么的,这个把柄撞他手里了,实在太让人不安了。
晏少昰眼皮跳了下,粥也不喝了,蹙眉看了她一会儿,不明白唐荼荼怎么没头没尾说起这个。
半晌,他漾出一丝笑,慢吞吞说:“我是说,我带你去见皇兄,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小事一桩,不用你急赤白脸地想办法,安心等时候就行了。”
唐荼荼:“……”
你这么言简意赅谁能知道!一句话这么长的意思你只蹦几个字!
一顿饭吃得宾主都撑了,二殿下不稀得和她在闹市同行,从隐蔽的后巷上了马车就走了。
唐荼荼走到外街口才上了自家马车,路上走神想着:东西市两地儿的大路上禁畜牲行走,给他拉车的马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随行的下人清理了,从来不见留下什么排泄物。
有权有势可真好。
她绕着外街兜了个圈,去外祖家走了一趟。
几十车花椒还没上路,华琼吩咐人全拿到院里去晒了,摊了一地,晒透了以后再拿小油纸袋包起来,每包都是五斤足秤的量。
华宅里忽然多出来好多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妇人,戴着面兜儿遮住下半张脸,唠着闲嗑,手上打包的速度却快,一上午打包好的花椒已经堆成了小山。
隔着老远就闻着了花椒味,唐荼荼跨进院门,她没防备,行走间带起无数细碎的椒粉,全扑着鼻子来了。
“阿嚏!阿嚏!”
唐荼荼一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震得人都打摆子了。仆妇忙给她罩了个面兜儿,厚厚实实一块布罩脸上,这才好些。
一院儿人都笑:“三当家在左院儿呢,姑娘快别进来了!去那儿找她。”
唐荼荼问起华琼,听她娘说:“都是临时雇来帮忙的。小包打包好、再装进大箱上路方便。坐船走大运河这一路上,会经停五处岸口,都是商贸繁华的大城镇,路上能卖的顺便卖出去,后半程就松快了。”
免得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江南卖不出去,花椒全砸手上了。
唐荼荼有点脸红:“给娘添麻烦了。”
“不该客气的瞎客气!”华琼敲她一扇子。
“咱家里好几个掌柜都对这花椒来了兴致,伸长脖子等着商队这一行,要是真的能打开销路,以后花椒辣椒这样的买卖大有得谈——你有那工夫,赶紧想想回程要带什么南货,后日就要启程了。”
唐荼荼忙说:“娘拿主意,家里往常带什么南货,这回还是带什么吧。路上这么多花销,我一分银子没出,全累家里人帮我跑这趟商——回程赚的钱跟我没关系了,我只要去程这些花椒赚的。”
她倒是算得明白,不占家里人便宜。
华琼笑得脸都明晃了,也不跟她争这个,留着说了会儿话,打发她早早回家了。
马车出西市,照旧走的是市外道路,唐荼荼远远望了一眼城墙根下,那边依旧是络绎不绝的客商。
迟早得走出这京城。她想,都说京杭大运河沿线全是赫赫有名的商业重镇,每年春夏秋三季,来往漕船、商船与客舟能填满整条河道,不知道是怎样的繁华了。
刚迈过家门,老管家捧着个匣子上前,“二姑娘,这是前半晌一个小厮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谢礼,那小厮也没自报家门,东西交我手里就扭头走了。”
谢礼?
唐荼荼拿回房间,拆开瞧了瞧,落款一个单字——“陈”,上头拿红细绸包了一块镇纸,不像贵重东西,红封下头做了点文章,是空的,里头藏了三百两银票。
陈丰年陈都头么……
唐荼荼记得那都头相貌,她往账本上记了一笔,屁颠屁颠地拿着这三百两送去了母亲的银库中,叫她代为保管了。
她寻思这群官可真有钱,动辄就是好几百两。盛朝奉行高薪养廉,廉没养出来,大家伙儿该捞还是心照不宣地捞油水。
五城兵马司指挥,武将里头的正五品,俸禄大概一年六百两,比爹爹还差些,却有一口气拿出三百两的魄力。
果然人多的地方,油水越多。
她这是走账也快,进账也快,唐夫人愕呆地抚了抚鬓角,想说自己管不了这钱,每回荼荼支了钱走,唐夫人都要胡思乱想琢磨一天,何况自己还不会做账。
有心想让荼荼自己管着钱吧,话到嘴边,唐夫人又咽了回去,咬牙接过了银票。
还没及笄的小丫头,拿这么多钱保不齐会胡乱嚯嚯,从她这儿支,每回好歹还能知道个去向。
“荼荼,这是做什么去了,一气儿赚了这么多?”
唐夫人毫无技巧地套着话,唐荼荼只管笑,当听不懂似的。
她寻思自己得去钱庄瞅瞅了,自己的小院挨着外墙,私库又只是个小破房,不安全。她身上秘密太多,母亲这里,总有些话不方便明着讲。
还是不能露了相,在家里得装好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头的丫鬟欢天喜地地跑进来,脚还没进门就笑着报喜。
“夫人,小姐!宫里头有礼官给咱们递了帖子,说南苑围猎,咱家被圈上了!”
唐夫人一惊:“被宫里圈出来的人家昨天不就收着帖子了么?老爷说没咱家,怎么还带增补的?”
唐荼荼也是这么想。
再一想,噢,这就是二殿下“一句话”的力量了。
第101章
王狩是京城大事,今年万寿宴办得没法看,百姓出了门噤口不言,关起门来多的是闲话。
九卿里头一半都吃了挂落,同为僚属的官员都指着他们骂不尽责,尤其礼部和鸿胪寺被怼脸骂得最凶。两个衙门都憋了股劲,全指着这回秋狩扬眉吐气,桩桩件件睁大眼睛检查,不敢有一样错漏。
唐家没见过秋狩的阵仗,拿着帖子逐字逐行看了一遍,照样两眼抓瞎,该准备什么都不知道。
唐夫人问:“咱们巷子里还有谁家得了帖的,容府去么?”
管家连忙派了个嘴巧的去打听,可容家只有容老爷会随着户部上官去南苑,家眷没被圈上。唐夫人也就不好意思找人家去合计,逮着唐老爷回家的空当,连忙问他需要做什么准备。
唐老爷活得糙,知道家里边女眷出行累赘,总是能叮呤当啷带一堆东西,绝不会短下吃喝穿用。那些都不用叮嘱,只说:“带齐寝具,多备两身衣裳便得行,到时候用的是军帐。”
“礼节呢?该怎么给宫里娘娘见礼?”
唐老爷连着当了五天值,嗓子涩得咽粥都费事儿,强打起精神:“猎场都是分片的,王孙贵族的大帐跟咱们不在一块,咱家没有诰命,也上不了前头去,用不着给娘娘们见礼。”
可对上妻子和儿女这四双迷茫的眼睛,唐老爷到底放不了心,又想了想。
“也保不齐宫里头的贵人们乱走动,真要碰见了,蹲个万福礼就行了。贵人们旁边都有仆人跟着提点,少说话就行了,出不了篓子。”
高官之家都有跟宫里的教习嬷嬷打交道,逢着女官离了宫,就请人家上门教少爷小姐们礼节。唐家还算不上门第,够不上那档,除非老爷再进一大品,不然花大价钱请了嬷嬷、学了礼仪也用不上。
等伺候老爷睡下了,唐夫人带了胡嬷嬷去鹿鸣院里,给俩丫头量衣。
珠珠怕痒,尺子一上腰,她就扭着身笑个不停。
胡嬷嬷陪她闹了会儿,逮都逮她不住,小丫头鱼儿一样滑溜地跑了,叫着:“先去量姐姐!”
唐荼荼大展开胳膊站在灯下,动也不动。量完腰肩胸,一瞧尺码,比春末量的时候又胖了一圈,唐夫人揉揉脑壳,又给她量臀腿。
心里纳闷得厉害:天天在外边跑,汗都能出一斤,怎么还能长肉……
她一边量,一边漫无边际地絮叨起来:“也不知道怎的,秋狩连咱家这样的门户都能被选上。我寻思兴许是你们爹呀,差事办得好,上峰给了这份体面。”
“昨儿路过成衣铺,可热闹了,铺子里的骑装都出了新花样,咱们也赶紧做两身,布料都是现成的。”
她是要动宫里赏下的那十匹布了。唐荼荼不大舍得:“骑装还要做两身啊?穿完这几天就要放起来了,我娘六月给做的骑装还新着,别浪费了。”
“你娘那头是她的心意,娘这头也不能落下,立秋了,保不齐要下雨,衣裳薄了可不行。”
唐夫人笑盈盈问:“你俩想要什么色儿的?”
珠珠:“要粉绿和鹅黄!我最喜欢这两个色儿了!”
“荼荼呢?”
唐荼荼:“黑的行么?”
唐夫人望着她:“不吉利。”
唐荼荼就往吉利色儿上靠了靠:“黑色儿镶道红边呢?”
“那也挺不吉利的。”
唐荼荼退而求其次:“深灰的?”
唐夫人嘴角的笑兜不住,往两边耷拉:“不行,挑好看色儿。”
唐荼荼很惆怅,次了又次:“那就竹青和绛紫的吧。”
色儿一个比一个老气,唐夫人一听就牙疼,她一个做了十几年媳妇的都不这么穿,索性不听荼荼的了,自己跟胡嬷嬷定,商量了一晚上,给荼荼挑了胭脂红和靛青两色,一明一暗倒着穿,晚上天凉了罩个薄披风,也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