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来议事的商贾且不说,都是来送银子的,”九阿哥眯着眼睛抬起下巴点了点自个儿身后的人,慢声道:“咱们这可算公款私用?”
九阿哥哼笑一声,脸上挂起盈盈笑意,像是和玉格亲近熟络得很。
“都说玉大人两袖清风,视钱财为粪土,这,可不符合玉大人一贯的作风。”
九阿哥的问话一个连着一个,好似漫不经心,但其间的变脸功夫和阴阳心思比巴蜀那有名的戏剧还要精彩得多。
好在他们认识的时候不短,玉格了解他的性情,所以并不多意外。
于是,几乎是九阿哥话音一落,玉格便霎时苦了脸,接住了话。
“什么公款私用?这是证券交易所对个人的补贴,都是要从个人的待遇里扣除的!哪里算是公款私用?至于富可敌国?这又是哪个造的谣?谁不知道奴才最缺银子花,还要几个出嫁的姐姐日常补贴着!”
“富可敌国?嗐,奴才倒是想!九爷,这是哪个说的,奴才非得找他说说理儿,让他成全奴才个富可敌国不可!”
玉格不住的吐苦水道心酸。
九阿哥嘴角咧了咧,嫌烦的转回头看向前头。
一路说着话,没觉出时候的长短,也没注意周边的环境,这一抬头才发现,他们竟已经走进了玉环楼。
九阿哥抬头望去,因着展销会、招商会、证券交易所入市研讨会等等,一连串的会,台州这一阵子汇聚了不少商人,商人们有钱有人有排场,玉环楼又是台州第一闻名处,因此此处格外热闹。
不仅各个大楼一楼处有人进出,十台自动扶梯上有人上下,就连五条长廊上都站了许多指点着远方,远眺海景风光的人。
“玉环楼,”九阿哥眯着眼喃喃的念了一遍玉环楼的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
这个名字此时看来,确实比玉格最初想的五星楼要贴切得多,那高耸的自动扶梯,那高高的凌空的长廊,不正像是几栋大楼的飘带环带么。
但玉格知道,他并没有称赞肯定的意思,只因这名字是四阿哥定的。
所以,形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玉格侧头看向九阿哥的侧脸。
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毫无疑问了么。
第248章 、风满楼
正如之前所说,证券交易所涉及的金额是可以预见的巨大,越来越多的商家股票在交易所上市,其影响力必然也是巨大。
所以这么大笔的银子,又牵涉如此之深之多的关系,康熙绝不会的将之交到这么一个明晃晃的有偏向的阿哥手里,他甚至不会放心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有威胁的儿子。
但偏偏九阿哥来了。
这说明,京城里头她没有看见那些个暗涌里,八阿哥党占了上风,以至于康熙不得不允了九阿哥前来。
但,唉,康熙是皇上,是阿玛,八阿哥的这场胜利,康熙必定在意,他这是往往康熙心里狠狠的扎了一根刺。
风已满楼,山雨将至。
玉格的眸光中带上了些悲凉。
九阿哥转过头来,正好瞧着她这神情,挑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么看着爷做什么?”
“没什么,”玉格垂下目光,再抬眸已看向了挂在楼顶高处的摘星酒楼的招牌,“只是突然想到了在京中的八爷、十爷和十四爷,他们都使人给奴才送了不少银子过来。”
这事儿九阿哥并不稀奇,甚至八哥送给她的银子,绝大部分是从他手里过去的,老十那个憨货还从他手里腆着脸‘借’了两千两银子,老十四也问他‘借’了两千两。
她是得了不少银子,他可破了大财了。
九阿哥的眼角向下的瞥着她,语气不怎么好的问道:“怎么?你在埋怨爷没给你送银子?”
玉格连忙摇头摆手,“爷说哪儿的话,奴才怎么会?”
玉格说着又笑了起来,“九爷亲自过来主持证券交易所这一大摊子,就是对奴才最大的帮助了,比银子什么的都强多了。”
九阿哥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在摘星安顿好九阿哥后,后续交接进行得特别快,一来他们来的这个时辰,本身离吃午饭都还有一段时间;二来么,九阿哥今年才不过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用多休息;三么,如之前所说,这么大的买卖,不早点捏到手里如何安心。
九阿哥这边和以画丹为首的证券交易所的人交接着,玉格便领了负责证监会的几位大人先去休息。
毕竟除了天潢贵胄,寻常官员要做到能主理这么一大桩事的位置,且得熬不少资历,是以过来的几位御史,最年轻的一位也是须发斑白。
至于为首的一位,郭琇郭大人,更是已达七十七岁的高龄。
这一位的履历可了不得,先一封《参河臣疏》,弹劾河道总督靳辅在户部尚书佛伦支持下治河措施不当,以致江南水患,又一封《纠大臣疏》,弹劾了如日中天的英武殿大学士明珠及余国柱等贪污受贿,之后又弹劾了极受康熙看重的少詹事高士奇结党营私罪。①
这三次弹劾叫他步步高升,也叫他名动天下,人称“铁面御史”,也被群臣称为“骨鲠之臣”,原本已因年老乞休,此次也被康熙复任,派到了台州来,也可见康熙的证监会的重视,以及对郭琇的信任了。
但这位大人办得事儿堪称雷厉风行,本人却是一个还算和善客气的老头儿,并不难相处,和九阿哥分开后,玉格送他去客房,他一边问着没见过的新奇东西,一边还不住道谢玉格的安排得周到体贴。
玉格心中诧异,也表到了脸上,郭大人早已官居一品,比她目前的官职高了不少,所以昨日她收到消息后,也很是在意这位一品大员,特地把随信送来的他的履历看了两遍。
实话实说,眼前的郭大人与她想象之中的郭大人出入极大,大的叫她怀疑这个郭大人是否真是做御史出身,是否真的弹劾了纳兰明珠和高士奇。
郭大人主动笑道:“我如今虽然有些个虚名,实则早年间也曾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为百姓所深恶而恨不能痛绝之。”
玉格恰到好处的露出更多的诧异,双目中透着你唬我的意思。
郭大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玉大人不知道也不奇怪,我入仕的时候,玉大人还没有出生呢,哈哈哈哈。”
郭大人杵着拐杖,看向长长的走廊前头,步履缓慢,却踏得极稳,只是一路赶得匆忙,到底有些不适,抓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仍旧面带微笑,声音低沉缓慢,追忆起自个儿的年少时候,也是老人家的通病了,爱同人说古。
郭大人这古,一古就古到了他刚高中入仕的时候。
“我十数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进士后,意气风发,欢喜非常,倒是确实立下过不少宏愿,然当时没有实缺,我家中清贫,又没有银钱去活动门路,便只能候补。”
玉格点点头,这个情况她知道,如今她府上也能收到不少候补官员的帖子和孝敬。
郭大人看向玉格笑道:“玉大人大约不知道,这候补官员是没有俸禄银子的。”
玉格微微意外,她从入仕起就极其顺利,倒是真不知晓这个。
郭大人笑了笑,接着道:“我候补了九年。”
玉格一惊过后,心情沉寂下来,他方才说过他家中清贫,候补九年……只怕多少理想都被现实打败了。
再想想郭大人后来所为,玉格心中油然生出些敬畏来。
郭大人笑着接着道:“后来我终于等到空缺,成了吴江的县令,刚接到吏部的任命,我便把自个儿高中时候的那些想头全部想了一遍,还。”
郭大人扬眉笑了起来,“增添了不少。”
玉格也跟着笑了起来,听郭大人说话实在有趣。
郭大人接着道:“结果我到任上一瞧,我的上官江宁的巡抚大人竟是个公然索贿的大贪官。”
玉格的笑容淡了下来,郭大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摇了摇头便接着道:“我一个初初上任的小小县令,自然无法与之抗衡,家中又没有钱财可以解囊孝敬,我苦读多年,又苦等多年,实在不甘心,于是也只好摊派下去,从百姓身上收剐了。”
郭大人说得释然,然尾音的一声轻叹,还是暴露了他的些许遗憾怅然。
此时终于走到了郭大人的房间,玉格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认真道:“郭大人能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郭大人笑了笑,就着玉格扶着他的姿势走进屋内,环顾一圈后,寻了位置坐下,又指了指位置,示意玉格也坐下说话。
“老夫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闭眼的人,什么都能看开想开,玉大人不用担心。”
玉格心里微微一动,郭大人这话好似开解,又好似、别有深意。
郭大人接着笑道:“玉大人年轻有为,皇上对玉大人寄予厚望,老夫也极看好玉大人。”
玉格笑了笑,道了谢,郭大人这是透话他虽官职比她高,但绝不会干涉她做的事。
郭大人见她明白了,笑着捶了捶腿,道:“人年纪大了,确实经不起折腾,玉大人自去忙吧,老夫得躺下好好歇一歇缓一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