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道:“下下个月,我来还。”
多尔济一怔。
陈氏神色紧张的往玉格胸前看了一眼,急得快哭出来,“玉格儿你可不能!你自小离了它,不是摔跤就是磕碰,那是你的命!”
玉格拉住陈氏的手,“我知道,不是这个,我正有件事想同阿玛和额娘商量。”
陈氏紧紧拉着玉格的手,非要看了玉才放心,但又怕被金姐儿和银姐儿瞧见。
二姐儿转头对金姐儿和银姐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屋睡吧。”
金姐儿低着头,牵着银姐儿顺从的跟着二姐儿进屋。
陈氏瞧了玉还在,松了口气,又拉着玉格,要她答应了决不能卖玉,才稍稍放下心来。
“玉格,你若是不好,额娘,还有你姐姐们也没法儿活了。”
玉格温声安抚道:“嗯,我知道,我好好的,您和阿玛、姐姐们也都好好的,会好的,您放心。”
安抚好了陈氏,玉格开始同多尔济说自己的打算。
“阿玛,我想做一样小吃拿到正阳门附近的衙门卖。”
听又是做买卖的话,多尔济摇头道:“玉格儿,旗人不能经商。”
玉格笑道:“阿玛,我问过了,没有律法言明旗人不能经商,只是大家都认为商人低贱,觉得旗人必不会做而已。”
“低贱”两个字,叫陈氏心里跟刀绞过一般。
多尔济也很难受,他道:“不好。”
多尔济叹了口气,略略打起精神道:“我仔细想了想,若真能谈下来每月还二两银,咱们也不是撑不过去。”
多尔济盘算着,“我每月有二两俸银,每年有二十二斛俸米,咱们把米拿去卖了,换些粗粮回来,也有不少钱,逢年过节,朝廷还要放赏,再有你几个姐姐做些绣活,咱们再节省着些,也能撑不过,至不济,咱们把房子租出去,另赁一处小的。”
多尔济盘算着,神色越来越放松,精神也越来越好。
多尔济道:“等你长大领了差事就好了,咱们父子两个的俸禄加一块儿,日子就好过了。”
玉格没有说话,这样的算法太理想了。
两百年,他们家能一直没人生病吗?就算没有,那婚丧嫁娶呢?读书教育呢?天灾人祸呢?只去岁,京师就地动了一次。
但她又知道,光靠说,是说不动多尔济的,这就是国人的韧性和保守,好也不好,只要还能活下去,哪怕日子坏到了极处,他们都能坚持,都能怀有希望,而不愿意去改变。
陈氏也生出了信心,点头道:“对,咱们玉格儿将来必定能吃朝廷俸禄,不过暂时苦一苦。”
气氛像是一下子宽松了下来。
六姐儿道:“还有我们呢,三姐和四姐明年就要参加大选,要是选上了,这点银子,到时候挥挥手就还上了!”
玉格低眉不语,明年大选的时间还没定,可明年三月就是大姐出嫁的日子,到时候她的嫁妆得多委屈。
还有二姐三姐她们,落选后自行婚嫁,家里欠着这么多银子,哪户好人家愿意同他们家结亲?
只好先偷偷做了。
多尔济定了心,道:“明儿我就去寻你们小舅舅,请他再找人帮忙说说,四千五百两,每月二两,这债咱们认了。”
第14章
事情甫一说定,陈氏立刻节俭起来,当晚就断了每个屋子的碳火。
“晚上别减衣服,穿厚些。”陈氏替玉格拢了拢领口。
玉格沉默的带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回屋。
六姐儿抱着书包袱,轻轻扯了扯玉格的袖子,悄声问道:“玉格儿,你还做买卖吗?”
玉格转头看她。
六姐儿的眼神亮晶晶的,有些期盼。
她从小和玉格一块长大,也没怎么出过门,对于什么贱业不贱业的,感触并不深刻。
何况,别人以为不好就是不好了?外城的人还都认为她们旗人个个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呢,结果她们吃糠喝粥,连夜里的碳火都用不上了。
还有收夜香的婆子,她觉得那活儿又脏又臭,额娘却说那是难得的好差事,哪一片归谁收,都是要抢的。
六姐儿表明立场,“我是支持你的。”
五姐儿道:“我也是。”
玉格笑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明儿咱们拿到钱,就去买东西。”
那岂不是又能在外头逛一日,六姐儿欢喜雀跃得原地蹦了一下。
回到房间,玉格带着两人算本钱。
她打络子挣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两年下来,一共攒了四百八十文,今儿得了卖书的定金一百文,陈氏给的饭钱五文,再减去今日的花销十二文,还剩下五百七十三文。
五百七十三个铜板,堆在炕上好大一堆,反正五姐儿和六姐儿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六姐儿挨个摸了两遍,喃喃道:“明儿还有四百文呢。”
五姐儿道:“那就是九百七十三文钱,快一两银子了!”
五姐儿和六姐儿激动得睡不着,次日一早,不用玉格唤,五姐儿和六姐儿早早就醒了。
此时陈氏和多尔济还没有起,玉格让五姐儿唤醒大姐儿,交代了一声,三人同昨日一样刚刚开禁就出了门。
要忙一整日,不能不先吃饱了。
可五姐儿和六姐儿昨晚同玉格一起数了钱算了账,亲手数过的钱,那是一个都舍不得花出去,一时倒比陈氏还要节省几分。
“要三个,不,两个硬面饽饽就够了,其实,也不怎么饿,我和六姐儿可以分着吃。”
六姐儿道:“咱们可以回家吃窝窝头。”
家里是吃两顿的,每日午正和酉正左右,她们办完事回去吃饭,完全来得及。
玉格摇头道:“额娘如今节省得很,咱们回去怕是要被额娘拉着打络子,出不来门了。”
五姐儿和六姐儿一想也是。
玉格数了钱要了三个硬面饽饽,“吃饱了,才好做事。”
到了东海家,东海的额娘满脸掩不住的喜色,玉格一瞧便知事情成了。
东海的额娘接过书包袱,也不打开细瞧,就利索的数了四百文钱给她们。
这会儿离东海上学的时辰还早,在人家家里吃饭的时候上门拜访,是很失礼的行为,所以玉格也没多打扰,接过钱便提出告辞。
三人刚走出门不远,东海一手拿着饽饽一手抓着书包袱追了出来。
“哎,你们怎么不等见我就走了?”
六姐儿回道:“我们先要到官学去说不读了,然后还要去买东西呢。”
东海咬了一口饽饽,好奇道:“买什么东西?”
六姐儿张了张嘴,又猛地收声,看向玉格。
玉格道:“我打算做点卖吃食的小买卖,家里如今处处都缺钱。”
见玉格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六姐儿又连珠炮似的接过了话头,“家里要还银子,好大一笔银子,月月都要还钱,明年我们大姐就要出嫁了,玉格还要给大姐攒嫁妆,家里穷极了,昨个儿夜里额娘把我们的炕火都断了。”
东海听得愣住,看了看六姐儿又看了看玉格,对玉格道:“玉格我这里还有些钱,都是逢年过节,家里长辈给的钱,你先拿去用。”
六姐儿又惊喜又感激的看向东海,东海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的别开脸,用胳膊夹着书包袱,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硬是塞到玉格手里。
入手很有些沉,玉格摇头道:“不用,我们有本钱。”
六姐儿失望的噘了噘嘴。
东海着急道:“哎,你就收着吧,本钱又不嫌多。”
玉格解释道:“要是钱真的不够用,我不会同你客气;要是你这钱少些,我也不会同你客气。你的心意我知道,可这么多钱,你怎么向你家里交待。”
东海嘿嘿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放心,我昨个儿数钱的时候,被我额娘看见了,原本我也担心她不准,可她瞧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我额娘我知道,她不说,就是准了。”
玉格想到东海额娘那精明厉害的模样,笑道:“那我收下了,多谢你。”
六姐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东海。
东海被六姐儿看得小小的挺起胸膛,豪气的一挥手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玉格把钱倒出来数了一遍,一共三百文钱,然后把这三百文和方才的四百文放到一起,分成三份,自己和五姐儿、六姐儿各带一份,这样不至于太重,就是丢了或被偷了,也不至于损失惨重。
玉格盘算了一下,对东海道:“借你的纸笔,我写张欠条给你,最晚明年三月还给你。”
今日是仲冬二十,二三个月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见东海皱着眉头,有些不愿意,玉格道:“情义是情义,但规矩不能错。”
玉格笑着劝道:“我知道你不怕我不还,但你也得替你家里人想想,总要让他们安心才是孝顺不是?”
东海这才皱着眉头,不大情愿的点头道:“行吧。”
玉格和东海一起进官学说了不再读书的事,又在官学借了桌子,写了欠条给东海。
官学的教习看得很感慨,不过他们大约是见得多了,没多说什么,只道在家也不要懈怠了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