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轻柔、体贴的语气,一下将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拉回当年情意正浓的时刻。
崔净空兜捕住熟悉的温情,他凝视着冯玉贞的脸,绳子收紧的感觉越发强烈,可这时候他不想去管了。
只是蹲下身,像是从前弦月夜时,把头轻轻搁在她双膝上。
他也变得奇怪了,本来只是情急之下一个留她的说辞,嘴却开开合合,全倾倒了出来:“头疼,每天都睡不着,请了许多大夫,只叫我歇息、煎药,一点用处都无。”
分离的年月中,这种场景占据了他本就稀少的梦境。
下一刻,寡嫂就该伸手,解开他的束发,细软的手指扫入鬓角,先从头到尾梳理发丝,再一面为他耐心温柔地按揉,一面柔声安慰他。
可是没有。
她的腿依旧软绵而温热,可那双手却搭住椅背,或是放在桌上,没有丝毫要伸过来的架势。
他等了许久,等得心口渐渐发凉,却只等到寡嫂十分为难的话音,从头顶传来:“空哥儿……你还是先起来罢。”
她已经不愿意再碰他了。
他只得听话直起身,又恢复成漠然冷肃的模样,冯玉贞见状,这才悄悄挪了挪这双腿,松了一口气。
崔净空将她的这些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心中钝刀子割肉的痛感越发强烈,女人的轻言细语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既然如此……那些旧衣……以后隔段日子,差人为你送去京城,你瞧着如何?”
好,如何不好,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他转过身,疼痛逼他低下头,只瞧见大抵因为那时频频攥拳,致使手背的伤口再度绷开,雪白的细布上渗出了点点鲜红的血迹。
崔净空突然觉得乏力,伸手疑惑地摸了摸颈项,其上空无一物,缠缚之感却如骨附肉。
只简短发出一个应声,他走上前,一把推开门,冯喜安如同失群的雏鸟,从他脚边溜过去,一下扑入阿娘的怀抱里。
冯玉贞摸着安安的脑袋,可没得到崔净空明确的应答,尚有些不安,又问道:“何时放我们走?”
崔净空顿足回首,只见娘俩相拥,相似的两张脸上,一个是小心怀疑,一个是厌恶戒备。
他甩下一句:“今日午后。”
说完大步离去,田泰快步跟上,却也刻意错开一点距离,远远瞧着,只觉得他背影萧瑟,形单影只。
冯玉贞抱着喜安,想起方才瞥见男人苍白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忧,可又很快把它掐去了。
两人之间还是干净些为妙,他已然成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样对彼此都好。
当日下午,两人被伺候着用完午膳,桌上的菜色全是她喜好的,冯玉贞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刚尝出味,便知晓这还是当初在黔山县时的厨子。
之后一辆马车停在院前,专来接送,崔净空却并未现身,还是从前相熟的田泰,躬身来请。
冯玉贞略一诧异,仍然守着本分,并未开口去问多余的话,牵着喜安俯身钻了进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崔净空半坐于矮塌之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田泰进门时,他正闭着眼听声。
“走了?”
“主子放心,奴才按您的吩咐,已派人暗中跟着夫人,绝出不了事。”田泰赶忙捧起案边的药碗:“主子,趁热喝罢。”
崔净空接过,他睁开眼,黑漆漆的药汁里倒映着病恹恹的神态,半晌后,忽而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田泰不明所以,他远没有李畴随机应变的本事,只得老老实实道:“并无。”
又是只言片语都不留给他。
崔净空颔首,仰头将药汁一口灌了下去。随即招招手,命田泰下去,留他一人独自透过窗,看向冯玉贞这两日宿过的屋室。
目光定定,他不经想,这药的确是太苦了。
第81章 门外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巷口。
衣着朴素的女人携着女儿走下,同华贵的马车与随同的带刀侍卫相比格格不入,自然引来此地几户人家于门前观望。
隔了两日再回来,对上邻居们猜疑、好奇的目光,冯玉贞只得硬着头皮,先不去理会。
她喊住一个随从于院外候着,她同喜安回到屋里,抓紧从柜底翻捣出来两身衣服。
冯玉贞生性节俭,如今凭刺绣的手艺过得很不错,并不缺扯两匹好布的银钱,但从前的旧衣还是全留着,不舍得扔,破了也缝缝补补,偶尔拿出来穿穿。
挑出来两件包好,又思及她的这些衣衫最终是要被拽上男人的床榻,不知道怎么被蹂躏,耳垂滚烫。
喜安见她阿娘一回来便忙忙碌碌收拾衣服,拉了拉她的衣角,也想帮上忙,遂问道:“阿娘,我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冯玉贞回头望见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忙掩盖道:“我们不走,这两天的事只是一桩意外。”
女孩略有些困惑的目光落在那个可疑的、扁扁的包裹上,冯玉贞下意识往身后一藏,嘴上安抚道:“安安呆在屋里,阿娘有些事要做。”
她赶忙走出去,将包裹递给那个侍从,又拖他带了一句话给崔净空:“下回便隔着两个月再来罢……不若我寄到京城也成。”
那侍从走后,马车也驶离了窄巷,冯玉贞站在院子里,见晴空万里,一切都没有变化。
顿觉短短两日恍如隔世,崔净空这样轻易将她们放回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冯玉贞微微有些愣怔,心想:或许这么多年,他早已放下了,只是确实被病痛折磨无法,才复来寻她。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勾住自己的小指,冯玉贞低下头,见女儿问道:“阿娘,那人真是我爹吗?”
面对乖巧懂事的女儿,冯玉贞总有愧疚,她拉着女儿走进屋里,柔声道:“安安,我们以后同他不会再有联络,也不会再见面了。”
冯喜安听闻这话,便知晓还是只有她和阿娘两个人过日子,这才放心拱进阿娘的怀抱里撒娇。
看似回归了正轨,冯玉贞心中却不甚安稳,大抵是前两日夜里被人迷晕了过去,冯玉贞入睡时总有些杯弓蛇影,只得宽慰自己多忧了。
然而,平静无波的日子并未如她所愿延续下去,犹如一块石头忽而掷入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因为十日不到,严烨回来了。
崔净空病得不轻。
这次的病全是他那个女儿初次见面送上的好礼,伤口总是溃疡,虽说不危及性命,却断断续续发热,意识昏沉不清,一碗一碗的苦药往下灌,属实算不上好受,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头一遭。
缓过来没两日,有人进了冯玉贞屋子的事便经人报了上来。
送走了冯玉贞之后,崔净空连半个字都未曾再提及过对方,对着送回来那包衣物也神情淡淡,搁置在一旁。
由于他的态度转变,田泰还曾犹豫过要不要将围在冯玉贞周边的人撤回来。
他进来禀告时,崔净空只合着单衣,盖了层薄被,松松搭在半腰。骨节分明的手里握有一串褪色的念珠,一颗接着一颗,缓慢捻过。
男人的面色略微好了一些,待田泰说完,玉面上只浮着病态的白,不悲不喜,什么也瞧不出来。
正当田泰以为要轻飘飘揭过这事的时候,不经意抬起头,却见那只盘珠的手不知何时停下了。指尖立起来,在膝头敲了一下,又一下。
田泰盯着那个指头,猛地捋出自己犯了大错——他眼睛往下一瞟,果不其然,被褥下一角晃眼的湘色在眼底招摇。
这是什么时候从包裹里拿出来的?
崔净空的手伸进被褥,拈起那件湘色罗衫,爱抚般放在腰间抻平,启唇淡淡道:“长什么样?”
田泰浑身一凛,赶忙把那些报的没报的全倾吐出来:“蓄胡,身高七尺,相貌平平,瞧着年近四十,今儿早进的门,再没见有人出来过。”
他不明所以地轻笑出声,重复了一遍:“再没人出来过?”
话音刚落,人便从塌上起身,慢条斯理地捞起衣袍穿上,抚平褶皱,好似一会儿要去赴宴似的。田泰上前伺候,被他一语支使开:“备车。”
既不说何时出发,也不道去往何处。屋外暮色四合,已是家家户户都回家歇息的时刻了。
那双幽暗的眼珠一瞟,田泰好歹跟了六七年,骤然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头皮不受控地一麻。拦是拦不住的,只得最后无奈添一句:“主子,晚来风急,多披一件罢。”
崔净空上了车,他的病尚未好全,方才走出门时,初秋的风乍一吹拂,不免生出头重脚轻之感,他扶着额,眼皮沉沉地阖起。
大病一场,昏沉数日,回想起当日怪异的情形,他好似隐隐琢磨出一点味来:只有寡嫂送来的衣衫是远远不够的。
她的气味、她的脸、她的所有,织成细细密密,柔韧结实的囚笼,他尝试不去想她,可不行。
那两件衣衫就摆在那里,犹如明晃晃的鱼饵一般,他心知肚明,却忍不住总去看,抵抗不下去,一日夜里暗自解开,埋首其间,再难自拔。
夜深人静之时,马车静静停在了窄院门前。
屋里亮着一点明黄的暖光,于窗纸上模糊晕染出来,漫进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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