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前两日崔净空还犯浑,在床榻上叠声喊她嫂嫂,她听不得这个称谓,涨红着一张脸去打他,越打越起劲儿,她奈何不了,被顶撞地软了身子。
别人都未察觉不对,唯独刘桂兰通晓其中的微妙。聊了半晌,刘桂兰道水快烧开了,起身要去为冯玉贞端杯热水来。
冯玉贞也紧随着站起,借口小解,这才寻着机会,和刘桂兰单独说两句话。
两个人面对面,都显得更为放松,冯玉贞挽住她,刘桂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贞娘,你们还回来做什么?就他们这个觍着脸的狗样,我都嫌丢人。”
冯玉贞没有反驳,只一想起方才崔大伯几个大男人卑躬屈膝,挤着笑容,也忍俊不禁,摇摇头道:“我们是想来看看大伯母的。”
她说到正题,正色道:“大伯母,我并非有意要在正月里找你晦气,只是前两日梦见你一场秋雨受寒,发起高烧,没过几天,竟然就……我倒愿意这都是假的,只是大伯母,你定要保重身体。”
时人忌讳轻言生死,再说冯玉贞一番话又与托梦之类的怪力乱神挂钩,然而她目光定定望向她,语气也添了几分郑重。
刘桂兰迎着她的视线,心中一凛,随即点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两人走到生火的厨房,刘桂兰将煮沸的热水倒进茶壶,递给冯玉贞,叫她捧着路上暖手。
正走着,她好似猛地发现什么变化,一时站定,退到冯玉贞身后,眼睛往下一瞟,忽地惊喜道:“贞娘,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诶呦,一点毛病也看不出来了!”
冯玉贞被说了有两分羞意,她笑容腼腆,说是机缘巧合之下,请了先前在隔壁村游历的老大夫医治。
她其实还是走不快,站立的时间也不能过长,否则左腿就会胀痛。一次硬生生痛醒,全赖于身旁的小叔子为她半夜来回按抚。想起这些事,净白的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一派柔情来。
刘桂兰端详着她,发现果真是大不一样了。
崔泽丧礼那天,粗麻布往她一套,身子瘦得一阵风吹来都要打摆。现下却秾纤合度,脖颈秀致,滚金边的腰带一束,腰是腰,臀是臀,丰盈美满,上下几处都标致极了。
这些变化全是向好的,虽然叔嫂背伦令人不齿,可刘桂兰却无法对他们多加苛责,在她眼里,这两个孩子都是过尽了苦日子,此番苦尽甘来实属不易,多余的,她也管不了。
她喟叹道:“说起来,泽哥儿的忌日也快到了,整一年了。”
提起亡夫将至的忌日,冯玉贞心绪沉沉。她至今还记得两人唯一共度的那个春节,他们有说有笑包饺子,崔泽从镇上特意买了一壶酒,各自斟上两杯。
之后抵足而眠,她听见柴火噼啪的爆响声,汗湿的身子紧紧贴着,丈夫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在她耳畔低声急促相求,求她为他生一个孩子。
经年岁月,崔泽的爱意愈久弥新,每每忆起,便张开将她细密包裹其中,难以抽身。
她再回过神,只听刘桂兰说到半截的话。
“……崔泽的牙牌我去年十月那会儿找到的,原来是叫家里那个死鬼藏在抽屉的暗盒里。可到底是晚了,唉,都怪我……”
“他的牙牌?”
“就是你四叔牵扯出来族谱的当天,我请空哥儿代为向你告知的事,崔泽的牙牌我总算找到了。”
代为告知?冯玉贞想起那个族祠里昏暗无光的夜晚,青年静静陪在她身侧,可是——他从未跟她说过任何事。
冯玉贞升腾起强烈的不安来,眼皮忽地一跳,仍然强装镇静道:“大伯母见谅,我那时实在伤心,迷迷糊糊没听全,劳烦您再跟我讲一遍罢?”
刘桂兰不作他想,也不着急回去,转头去房里拿崔泽的牙牌,想着给冯玉贞留个念想。
“泽哥儿并非是故意不给你往族谱上记名,你跟他做过夫妻,他不是那种混人,是真想着同你好好过日子呢,只是他的苦衷也良多……”
她一路絮絮叨叨说着,前因后果都对冯玉贞掰扯地清清楚楚,进屋后便翻找起来,没注意一直走在她身旁的女子情绪已然掀起了浪潮。
等她把那张冰凉的牙牌递交给冯玉贞手上,没来得及说两句劝慰的话,却看见对面的人兀自红了眼睛,泪珠蓦地涌出眼眶,宛若两行晶莹的玻璃珠子,顺着下巴颏儿流到衣襟上。
刘桂兰赶忙将人搀扶到炕上,抚着她后背顺气。
冯玉贞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胸中的情感复杂地几乎要溢出来。
笑的是四下流离的两辈子,曾有一个人真诚地爱过她,将她放在心上仔细爱护,细致盘算过两个人并肩而行的未来。
白雪不染污浊,月光依旧皎洁,高悬天际,穿透厚重的迷雾,重新温柔地照耀在她身上。
崔泽令她有多欢喜,崔净空的隐瞒就令她多痛苦。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骗她了。
那时冯玉贞初初知晓自己在族谱上无名,一旦想起同亡夫相处的点点滴滴,无论白日黑夜,总止不住崩溃痛哭。
崔净空只看着,送来恰到好处的安慰,递给她温水、与她共骑一马和一片沉着星子的湖泊。
彼时的她毫无防备,拖着一身伤口,急于寻一处安稳地界儿疗伤,于是在体贴的小叔子这里一头沉沦下去。
她问过他的。冯玉贞接过刘桂兰递来的帕子,粗粗抹了两把脸,目光凝滞在手里亡夫的牙牌上。
那次她回到砖房,临走前问过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瞒着她。
青年目光幽深,同她说,绝无其他。
她信了。
指尖沿着牙牌上的两个刻字描摹,特别是那个对她而言生僻异常的“泽”字,缓缓写过十几次,欲图记住他的笔画。
冯玉贞忽地明白,她永远无法看穿崔净空。
她被他三番五次耍地团团转,那些被隐瞒真相的时日,崔净空是否跟看马戏似的瞧着她痛哭流涕?
崔净空是什么人?日后一手搅动朝堂风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她一个无知村妇,到底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竟然可笑地以为自己三言两语能够牵制住他?
冯玉贞骤然感受到心口发寒。她止不住去怀疑,那些二人之间的耳鬓厮磨、柔情蜜意,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
第61章 摔碎
冯玉贞又哭又笑,泪水涟涟,发红的眼珠愣怔地盯着一处看,刘桂兰只当她是记起亡夫,不敢再开口提起这些伤心事。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冯玉贞好似被冻住似的,浑身一动不动,这座冰雕忽地动了动手指头,将帕子递还给一旁的老妇人。
她声音很轻,两片嘴唇发白:“大伯母,抱歉弄脏了你的帕子。”
刘桂兰收起帕子,小心翼翼道:“跟我还这么客气。贞娘,你也要学着往前看。”
往前看?
冯玉贞垂头,这块牙牌不仅像是握在手里,更像是栓在她的心尖儿,将一颗心也拉拽地饱满酸涩起来。
向前看有什么用呢?看那个三番四次欺瞒她,害她错怪了亡夫半年之久的小叔子吗?
倒是回头看,努力想想崔泽,多的是值得留恋的地方。
她将这块牙牌放进袖子里,害怕走动间不小心掉出来,赶忙又塞入胸口的衣襟里。
牙牌隔着两层布料,冷硬的棱角戳着她,由此滋生出的不适却莫名令她安心。
她抚了抚胸口,失而复得的庆幸围绕着她,然而不消片刻,便想起令她那段时间痛苦万分的崔净空来。
冯玉贞对刘桂兰道:“大伯母,关于您将泽哥儿牙牌给我的事,千万别和崔净空提起,另外,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她如今这副哭得七零八落的模样很容易被敏锐的小叔子察觉异样,继而把一切都抖落出来。
必须想个法子,稍稍掩盖住这些痕迹。
堂屋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奉承便是想暗暗讨要好处,求他给些田地,救济救济沾亲带故的穷亲戚们,也像他对冯玉贞似的,也带着他们鸡犬升天。
崔净空几乎不说话,只冷淡瞧着,桌上的茶一口也不喝,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些熟悉的脸都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全数印在脑子里。
曾有在他五岁时指着鼻子骂他丧门星的崔四叔,也有十岁那年他被灵抚寺赶出来,跌跌撞撞寻到老宅门口,却被他一脚踹出去的崔大伯。
他们怎么敢同冯玉贞相比呢?几个男人绑着加一块,也比不上冯玉贞一个指甲盖重要。
如若不是寡嫂想回来看看刘桂兰,恐怕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又或许下次见面……便是老宅众人的死期。
最好是一场不知起源的大火,熊熊燃烧,彻夜不息。将这几间房子全烧塌了,噼里啪啦散架,里面的人将活生生困死在浓烟和烈火中哀嚎,逐一痛苦、绝望地死去。
崔净空垂眼,浅浅的表皮下,血液缓缓生热,疼痛与原先相比,算是微乎其微,念珠对他的束缚已然临近消散了。
“空哥儿,空哥儿!”急促、慌张的喊声打断了堂屋里的对话,刘桂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你快去看看罢,贞娘摔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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