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煞是热闹,热闹之中又蕴含着无数风雷之声, 似有惊雷已经在九天酝酿,就是不知这雷什么时候能劈下来。
马车到了宁王府, 喻沅撩开车帘子, 站在府门口, 盯着,从门口两个石狮子:“将人来打扫干净。”
管家见到喻沅,堪称喜极而泣:“十二娘,您可算回来了。”
年末正是宁王府每年来收年礼的时候,算是府中大事,有些关系不一样,轻一分重一分都需要好好斟酌,比如慧宜公主府,以前肯定是要放在头一分,放在现在,又不一样了。
孟西平忙得不见人影,幸好喻沅及时赶回来。
这些事情都是喻沅前世做惯了的,先叫莹玉将部分事情接了过来,和以前一样教她。
更重要的,就等孟西平回来做主,整座宁王府顿时重新通顺运转起来。
孟西平和孟定安、徐静敏商量完事情,疲惫地走下马车,在门口无声地叹了两口气,他望着天色,背着手,慢慢走近宁王府
刚走了两步,便觉整日里待得宁王府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那些冬日的枯树枯枝都被清理走了,满目绿草鲜花,后院之中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他折了两朵兰花,拿在掌心里面。
心情不知如何,乍然明媚起来。
孟西平看了一圈,这是他和喻沅的家,可和前世的样子,还有些不像。
他呼出一口胸中浊气,各处不见喻沅,问管家:“十二娘在哪?”
管家弓着腰:“喻家娘子在后院。”
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仔细看着孟西平的神色,等世子眼抬眸的时候,管家淡了神色,引着世子去寻喻家娘子。
后院里各种工匠来来往往,或搬运土石,或移栽树木,忙忙碌碌,将原本平整的后院挖的坑坑洼洼,看起来要大兴土木的样子。
如今喻沅已经能指挥得动整座宁王府,连管家都不敢和他多提一个字。
孟西平淡淡笑了,对管家说:“挖的好,我也正嫌后院景色俗气。”
喻沅坐在水中亭台之上,四周盖着布帘子,正慢悠悠地试吃糕点铺子送来的糕点。
多日不见,她在寒山寺上心情似乎好了些,脸色红润,眼睛若有光。
孟西平簪了一朵兰花在她发心,幽冷清香,和她身上这件青绿色的褙子极配。
喻沅抚了抚发上花瓣,给他递了一块糕点:“这茯苓糕甜而不腻,合我的口味,你试试。”
孟西平坐在她旁边,咬一口糕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赞同道:“的确不错。”
喻沅推了碟子到他眼前:“今年年礼的糕点,就定这些。”
孟西平擦了擦手指:“你决定便是。”
外面铿铿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孟西平被吸引过去:“十二娘这是要准备重建宁王府?”
喻沅依靠在手臂之上,点着王府堪舆图,懒懒地说:“还要继续住许多年,府中看不顺眼的地方太多,趁早改了。”
孟西平看清楚她在堪舆图上的标注,大刀阔斧的改动,她要将所有痕迹都抹去。
喻沅的眼睛困得快要阖上,脑袋要磕到桌上。
孟西平看她头一点一点的,桃花眼禁不住笑意流淌出来,伸手托住她滑嫩的下巴。
喻沅头一挺,猛地张大眼睛,眼色迷蒙地撞上孟西平,从茫然里清醒,轻轻拍开他的手。
孟西平点了点她额头,温声说:“我给你盯着,去睡吧。”
午觉起来,喻沅等的人还没来。
喻沅刚打算去找孟西平,一直在门口盯着的莹衣跑回来,小声嚷嚷:“不出娘子所料,慧宜公主真的来了!”
前院的人似乎吵起来了,喻沅便问莹衣情况。
慧宜公主和从前一样,身后数十个护卫,来宁王府来得相当理所应当,要求见孟西平和喻十二娘。
莹玉看笑话似的说:“听说裴三娘差点去了性命,慧宜公主为了照顾她,伤心地连自己几个儿子儿媳上门求情都不管。”
实在是……情深……
喻沅这才有了几分兴趣:“走,去府门口看看。”
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对丫鬟说:“你去请孟西平。”
孟西平刚刚到东院,听见她和丫鬟的对话,走进房中,疑惑问:“找我?”
喻沅抹了口脂,抿了抿朱红的唇,撩起眼皮,像是要去战斗一般,气势十足:“走,咱们去瞧瞧慧宜公主。”
“等等。”孟西平突然伸手,用大拇指抹去她唇边溢出来的口脂。
喻沅完全愣住,下意识地要去抚摸唇瓣,而后又抿了抿,唇碰到了他的手指。
两人一瞬间同时愣住。
她的双眼瞪大,受了惊,像是陡然炸毛的小奶猫,慌张地推开他的手指:“好了好了。”
喻沅自己胡乱抹了抹,余光追着他大拇指上的红痕,神色复杂难明。
孟西平坦坦荡荡注视着她明媚的面庞,恍惚搓了搓手指上点点湿润,唇角挂着万般的笑意,随她去前院。
管家不得已,在前院直面慧宜公主的怒火,可如今他实是不敢放慧宜公主和裴三娘进来。
他态度放得谦卑:“世子和喻家娘子都不在府中,请公主改日再来。”
慧宜公主被小小下人在门口纠缠这么久,拦着不让进王府,面上越发不耐烦。
她瞥一眼,自有公主府的护卫涌上来,竟然是要硬闯宁王府!
管家急得满脸热汗,连连给慧宜公主告罪:“公主,这可使不得啊!”
眼看着侍卫要擒住阻拦宁王府的管家,踩着王府下人的身子进王府。
在门后宛如一道阴影的孟一走了出去,他迈出王府大门,横刀对着公主主府护卫:“公主请回。”
慧宜公主怒气冲天地站到最前面,钗环摇动,她眉眼凌厉,厉声喝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敢拦本宫!”
孟一眉头都没皱一下,平平板板又重复了一遍:“公主请回。”
喻沅看府门口的对峙,默默看了会,等到孟一出手。
她悠悠从门后转了出来,慢声道:“今天起迟了,叫慧宜公主久等。”
她说着话,远远站在府里,没有松口让慧宜公主的人进来,语气中更不带任何愧疚。
地位好像突然调转了过来。
如今,是喻沅站在门内,门外才是进不得宁王府的慧宜公主。
慧宜公主看喻沅便觉得眼烦,只和孟西平说话:“西平,你说说,本宫还进不得这宁王府?”
她等着孟西平张口处置管家和前面这个拿刀的大胆狂徒。
熟料一向对她恭敬的侄子孟西平避开了她的目光,冷冷淡淡的,竟似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王府下人自然听我命令,公主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慧宜公主憋着的一股火顿时扑向孟西平:“孟西平,你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初是本宫在陛下面前求情才救下的宁王,没有本宫,你和你娘早就死在江陵。”
挟恩图报这种事,她一向是做惯了。
孟西平缓了两口气,神色厌倦:“若不是我这么多年感念公主恩德,二郎和三郎早被推到行刑台斩够七八次,公主府。剩下的恩情,就请公主去道观找宁王要吧。”
慧宜公主涂了蔻丹的指甲恨不得往孟西平身上戳:“你是被喻十二娘迷惑了心智,现在你立刻去我府中照顾裴三娘,她从小爱慕你,你就该好好对待她,娶她进王府。”
喻沅轻轻呵了一声,时至今日,她还是会被慧宜公主的痴心妄想所震撼。
她将鬓上的兰花取了下来,捏在手心里面:“公主对裴三娘还真是非同寻常,这是要强抢世子爷了。”
慧宜公主恶狠狠地盯着喻沅,那目光像是要把喻沅挫骨扬灰才能解气:“若不是你,三娘怎么会落水,我没将你送到京兆府,已经是看在西平的面子上。”
喻沅摇了摇头,心下冷笑一声,前世她怎么会有自信能说服慧宜公主。
她分明比慧宜公主还痴心妄想。
喻沅心中那股情绪倏然就淡了,斜晲一眼孟西平。
孟西平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说清楚:“裴三娘自己作死,和十二娘有何关系?公主的手伸的太长了些,我爹娘还没死,这宁王府还轮不到公主做主。”
慧宜公主皱眉:“你怎可咒骂父母!”
她指着喻沅:“就为了区区一个贱人?!”
孟西平听得挺身欲出,被喻沅轻轻拦下。
喻沅清了清嗓子,目光抓住慧宜公主,心中突然迸出一股激动:“慧宜公主当真是看不上我吗,还是只瞧得上裴三娘?”
“我一直觉得奇怪,公主为何单单对裴三娘掏心掏肺。”
慧宜公主还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胸脯起伏,被她和孟西平气得不轻。
喻沅目光一换,勾起的唇角像锋利的刀刃出鞘,朱唇里轻声细语说出陈年旧闻:“我听过一桩帝京旧事,裴思裴大人年少风流,与公主您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应当是一门极为相配的姻缘。”
她放慢声音,将慧宜公主将话都听清楚:“却因为一些原因,迫不得已娶了她人,先皇为公主另择了一门婚事。”
“裴大夫人进府后,不足七月,早产生下了裴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