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平摇扇子的手停住,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噙着笑:“喻十二娘如何,徐娘子见过她了?”
徐苓盯着他腰间的鸳鸯荷花玉佩,每次见到,他身上总是挂着这枚玉佩。后来她才从兄长口中得知,这便是孟西平和喻沅的定亲信物,他从不离身。
她狠了狠心道:“十二娘在家中处境艰难,世子爷贸然去见她,恐怕不太好。”
孟西平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笑,沉静的桃花眼静静看着她,看着像是对她说的话毫无不在意的样子:“喻沅怎么了?”
徐苓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竟看不出孟西平对十二娘态度究竟如何。不过,能让孟西平亲自来接人,无论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可见喻十二娘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她也不知道孟西平对喻家情况知道多少,含糊道:“十二娘身子不好,家中上下待她冷漠,姐妹众人,更是言语轻慢。”
孟西平眼底流光一闪而过,细看又是平静无波,他微微一笑:“她是我的世子妃,谁敢动她。”
孟西平竟然亲口承认了这桩婚事!
徐苓从她父亲那听说,宁王夫妇私底下不太满意喻沅,有意取消这门亲事,所以她在江陵真正看见孟西平,才如此惊讶。
这位喻十二娘,果然不同。
徐苓更有把握:“可世子爷远在帝京,终究力有未逮。十二娘受伤之事蹊跷,世子爷就不想查一查吗?”
孟西平似乎是被她这句话触动了,想起某段回忆,他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痛苦神色。
孟西平慢慢收了扇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徐娘子今天找我,有何所求?”
即使这时,孟西平依旧是春风化雨的温柔,可他盯过来的眼神,徐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被某种猛兽或者蛇类锁定住。
徐苓心头狂跳,疑心自己看错,再一看,孟西平又是风度翩翩的宁王世子。
她心里所求压过了一切:“我想求世子一个承诺,关于二哥哥徐静敏的。”
孟西平不假思索,很快同意,跟着上了徐苓的马车,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孟西平:听说有人威胁我老婆?(亮刀)
第6章
暮色四合,太阳刚刚露了面又隐入厚厚的云中,整座喻府笼罩在茫茫深深的阴影里。
一叶小舟从河中慢悠悠飘过来,拿着船桨的船夫戴着一顶斗笠,他擦了擦汗,寻了处僻静地,将船稳稳停在岸边。
老船夫看无人经过,才唤醒躺在船上,翘着脚的年轻男子:“公子,咱们到地方了。”
前方便是江陵各地大族的宅院,此时两岸人烟已静,碧水微澜,四下寂静异常,只有这一叶小舟搅弄水声。
显得船夫佝偻着腰的背影有些鬼祟。
躺在船上的喻十二娘揭开盖在脸上的书,睡得迷迷糊糊,她抬眼看到不远处喻府高耸的院墙和院里伸出来的孤零零的树,光秃秃的树干上面似乎挂着某些东西,随风一闪而过。
她没仔细看,将书丢在船上,起身上岸后,喻沅给船夫付了钱,仍是如往常那般吩咐:“你把船依旧开到原来的地方停好,下次本公子要用的时候再给你递信。”
船夫忙不迭地收下赏钱,答应下来,也不好奇主顾每次偷摸着从烂泥巷来回有何原因,很快划着船离开。
高门大户,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多如牛毛,指不定这位公子身上就有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和不为人知的癖好,最忌讳旁人问起。他只是按照钱公子吩咐,在公子要出门时来接送,每个月大半时间闲着在家光拿钱,这活不能更好,可不能因为多嘴多舌丢了这门好差事。
喻沅站在原地,目送小木舟远去,隐入茫茫水雾之中。
偶然寻来的这个船夫与喻家毫无联系,嘴紧从不多言,也不好奇瞎打听主家身份,除了接送不说一句废话,喻沅用他最是顺手舒心。
确定左右无人,喻沅往前走了一段路,闪身靠近喻府。
回去时喻沅没走后门,绕到喻府后宅,寻到她自己的院子。一棵歪脖子树横七歪八的树枝越过院墙,粗壮的枝干朝向府外,枝上挂着一两片残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落水受伤后,因喻九娘整日骚扰喻十二娘,让喻老太太不小心撞见喻九娘欺负妹妹,在大太太的袒护下,喻九娘单单在房中跪了两个时辰以儆效尤,喻十二娘却搬出了从小到大住的院子。这说来算是惩罚谁,几个丫头委屈的不行,吵着要给喻沅爹娘去信,信送到渠县却不了了之。
喻沅爹娘的回信现在就夹在喻沅书中,对喻沅身体的关心寥寥一言带过,信中只要她好好养病,准备同宁王府的婚事。
还是老太太可怜喻沅,知道大太太管着后宅,偏心喻九娘,准备重新给喻十二娘换个远离一众姐妹的院子,好让她远离琐事,安心修养。喻沅便使了个小计,让周妈妈替她选中了此处院落。
这里靠近喻府后门,虽然处于整座喻宅边角,位置不佳,景致欠缺,甚至与烂泥巷仅仅是一水之隔,然而却与喻九娘她们住的后院隔着一大片山水园,走过来要花上足足两炷香时间,实在是整个喻府最为偏僻隐蔽的地方,甚合喻沅的心意。
更何况,喻沅抬眼去看,当初她一眼选定这里,便是因为院墙内这株放肆生长的歪脖子树,树干长得巧妙,她搬过来时,树高刚刚过院墙,三年后枝干粗壮,已经有三四人高,迎来送往,长在这里无言见证了喻沅无数次的逾墙越舍,偷摸回家。
拍了拍合作默契的歪脖子树兄弟,喻沅从树后拽下来一根不起眼的灰色绳索。乍一眼,这绳索和树干融为一体。绳索的一端挂在树干上,尾端刚刚垂到地上。
喻沅将绳索缠在腰上系好,眯着眼望向静悄悄的院内,她抓住绳索,竟是一纵一跃,脚踩着歪脖子树,动作熟练地越过高墙。
喻沅在喻家虽不如喻九娘那般从小受宠,有求必应,然而身为府里的千金小姐,千娇百宠,轻易出不得府,有谁敢让她磕磕碰碰,更别谈教她这等上不了桌面的本事。
这攀墙爬院的本领自然不是在喻府学的,那是她上辈子到了帝京以后,孟西平偶然之下教她的。
喻沅那时初到帝京,得了孟西平的承诺,暂时住在宁王府里,由他写信给喻沅爹娘,请他们进京商议婚事,选好吉时吉日成亲。
但没正式成为宁王世子妃前,她不能一直不清不楚地住在宁王府,平白惹人闲话,让宁王府落下把柄。就在这时,慧宜公主借口要教喻沅礼仪,把她接到公主府住。
慧宜公主当真给她找了几个老师。教规矩的杨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心硬如铁,严厉异常,动辄把规矩两个挂在嘴上,顶着宁王府的名头,把喻沅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从小过得散漫,在江陵自在快意,哪里忍得了这些苦,没过几天,她就忍不住写信给孟西平哭诉。
孟西平来得日子有些特殊,所以喻沅记得很清楚。
中秋节前晚,杨妈妈上完课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喻沅,她坐在院中休息,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莹玉担忧地用药揉化开喻沅腿上长跪而来的淤青。
膝盖上一片青紫红肿,看着很是吓人。喻沅疼得龇牙咧嘴,形象全无,等她看到孟西平送来的东西,突然就被安抚住,心底生出一股不服输的雄心壮志来,不就是区区慧宜公主和区区一个杨妈妈,她迟早能说服她们,成为天底下最适合孟西平的世子妃。
孟西平托人送进来个蝴蝶灯,花灯精致,形如蝴蝶,翩翩起舞,纸面上画着造型各异的数百只蝴蝶,形态不一蝴蝶跃然纸上。喻沅被纸上面的蝴蝶迷住了,花灯转动起来,五光十色的蝶翼扑面而来,将喻沅的眼映照着宛如两颗剔透的琉璃珠。
花灯后面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孟西平从天而降,帮她上完药,带着喻沅爬出了慧宜公主府,夜游帝京,华灯溢彩,提前陪着她过了一回中秋节。
那时她满心欢喜,觉得孟西平处处替她着想,又对她敞开心扉,说起小时候的趣事逗她开心,迟早一日,她能与孟西平交心。
后来,她终于学会如何偷溜出去慧宜公主府,孟西平也继承了宁王府。
喻沅成为宁王妃,却也不用爬墙了。孟西平不常带着她出门,在府里陪着她的时间都很少。
想到这,喻沅又叹了一口气,要将往事一口吐尽。削足适履,岂能长久,本就是她强求来的婚事,背后滋味如何,只有她自己知晓。
喻沅从墙上蹦下来,轻盈落地,像一只翩然落下的蝴蝶。
喻沅悄悄进入房中,她换下衣服,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幔帐顶,茫然无绪。
喻九娘和她的人已经走了。
丫头们以为她午睡未醒,周妈妈坐在外面,在嘀咕喻九娘的事情,轻轻飘到喻沅耳边。
莹心脸上顶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莹玉正给她涂药:“九娘子也真是的,何苦针对我们十二娘。”
莹心心直口快,今天挨了喻九娘的丫头一巴掌,更是生气:“那年十二娘出事,偏巧我被九娘子的丫头拉住,拦着我不去看,十二娘就出了事,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