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冰凉,十二娘额头上冷得像块大冰块,孟西平脸色一变,塞给她个手炉:“夜里冷,你身子不好,以后晚上不要过来了。”
喻沅不想过多解释,来只是兑现承诺,将孟一叫过来给孟西平上药:“世子爷受伤的事情还有哪些人知道?”
孟西平只关心着让人去给喻沅拿摊子,端火炉来,一句带过:“官船上只有你身边和我身边人知道。”
喻沅警惕,敏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这船上的人里还有什么古怪?”
孟西平没有立刻给她解答,等东西都拿上来了,让其他人先退出去。
被火气熏得心内燥热,孟西平盯着十二娘烤火,察觉她身体渐渐变暖,才继续说:“我在漕运上面查出了些猫腻,本来不想牵扯到你,没想到他们追得这样紧,直奔你我而来,这一路,还得连累你陪我担惊受怕。”
喻沅想到了别处,蹙着眉若有所思:“所以卧龙山上你来的那么快,因为你暗中防备那些人,早有布置。”
孟西平总觉得她这话里有点微妙的遗憾,遗憾没能真正逃离他:“误打误撞,我也没想到你能甩掉我的人。”
喻沅没料到她也会被牵扯进去,心中不解:“如此清楚你的行踪,想来一定在朝中有人帮助,世子爷心中可有人选?”
孟西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也有好几波人,目的各不相同,但……”
他突然眉头紧锁,犹豫看向坐着的喻沅:“你们一定已经知道我将你带上帝京,或许会将目标对准你。”
帝京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喻沅从前便懒得掺和进去,太子位子未定,好些人来拉拢喻沅这位宁王妃,花样百出,甚至在她眼前闹出不少笑话。
她和几个皇子妃关系不好不坏,有些微妙,说得上话的只有二皇子妃,二皇子妃是帝京有名的贴心人,对谁都好,对裴三娘也甚好,十次里有八次能在她那里有缘碰上裴三娘几人,后来喻沅也不爱往那边走动。
孟西平也从未提点过喻沅后宅事,身为宁王妃,到底该和哪些人结交。
他从不在意,亦从未和喻沅说起,他支持哪方人马。
喻沅知道现在着急上火也不管用,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她的安危只能依靠眼前人,生死一体。
她咂摸着后面几个字,有些想笑。万一真和孟西平双双葬命于此,可怎么办,宁王世子可比她金贵许多。
喻沅目光一转,突然看见孟西平胸前伤口,想起在江陵第一次见他:“初见时,你的手臂就是被那些人所伤?”
到了如今,喻沅终于想起来问他。
孟西平心内笑了一笑,泛起迟来的酸涩,面上很严肃:“正是他们所为,所以这一路到宁王府,十二娘千万千万不要轻易离开我。”
喻沅深深看他一眼:“世子爷尽管放心,我喻十二娘说到做到。”
两人都想起往事,一时无言,剩下火炉中炭火毕剥作响。
孟西平率先有了动作,他剥了个被烤的软趴趴的橘子,将果肉递给她:“这样吃别有滋味。”
喻沅接过,慢慢吃完热气腾腾的橘子:“世子爷,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孟西平摸摸喻沅头上的发包,不让她走:“哦,你还没说,喜不喜欢兔子样子的灯笼?或者你喜欢猫儿狗儿那种的?”
观察她神色,孟西平得到了答案:“十二娘喜欢猫儿。”
他好像无师自通了什么撒娇的本领,喜欢碰碰喻沅的额头和发髻,越发得寸进尺,试探她的耐心。
喻沅忍无可忍,用手臂挡住,反手喂了他一嘴苦滋滋的药:“世子爷还是在船上好好躺着养伤吧。”
第51章
孟西平说到做到, 第二天下午,果真就要灰衣男子送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可爱猫儿灯。
那灯不仅仅形状是一只软糯可爱的狮子猫,黑白的猫身上还画了许多只或浓或淡的水墨色小猫, 憨态可掬的猫猫们跃然纸上, 或跑或跳,追逐嬉闹,当即吸引了船上不少女娘的目光,纷纷在背后打听这灯笼出自于何人之手。
孟西平的书画师从当代名家, 从前喻沅便经常见他画个扇面、灯笼、还有屏风, 宁王府里, 孟西平的书画大作几乎随处可见。
她初到帝京时,还想学一学书中红袖添香的夫妻趣事。有一回遇上老宁王寿辰, 在旁人撺掇下, 喻沅和孟西平合画了一幅春山贺寿图, 后来孟西平爹娘意外去世,那画也随葬了。
如今想来, 那是她和孟西平最为和睦的两年,后来她从孟西平那里收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却觉得她在中秋节收到的那盏蝴蝶灯, 是她曾经见过最动心的礼物。
往事不过是心念一动,其他人都关注着灯, 喻沅却盯着送东西来的灰衣男子,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眼熟, 连孟西平费心做的猫儿灯都没多看一眼,拦下他:“你等等。”
她手指轻轻一勾, 叫住灰衣男子:“抬起头来。”
灰衣男子站如松柏, 目光克制地盯着地上的船板, 喻沅微微仰起头,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
按理说,孟西平身边的灰衣男子她见过的不多,此人面容更是普通,毫无出众之处,她不该在见到他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无缘无故,凭空而起,她都觉得有些意外。
莹玉觉得喻沅沉思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从前对孟世子的手下,喻沅都是目不斜视,何曾如此关心。她悄悄问莹心,莹心仍在观察着孟世子做好的灯笼,顿生危机之感,决心以后要多偷偷师,没注意到莹玉的问题。
疑惑得不到回答,莹玉左看右看,她便走到边上去,戳了戳站岗的孟一:“娘子面前那个人是谁?有什么特殊的。”
怎么娘子看了他这么久。
孟一自然是认得那人的,他平静道:“他是世子爷身边功夫最好的手下。”
莹玉有些嫌弃地提起声音:“这么说,你功夫没他好?”
孟一沉默片刻,决定尊重事实,忍气吞声回答:“是。”
喻沅也听到了孟一的回答,盯住灰衣男子,像是对他很感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凝固住的灰衣男子才有了动作,张口回答她:“无名无姓,娘子有什么话要对世子说?”
喻沅想了想,似笑非笑:“没名字可不好,我该怎么记住你呢。”
她的目光说不上好坏,一片片挂在他脸上,还有他手里的剑上:“我有个好名字,不如叫你剑雪如何。”
喻沅目光移向江中,低声说:“等到了帝京,说不定还能瞧一瞧帝京大雪。”
灰衣男子,应该说是剑雪平静接受了喻十二娘赐下的新名字,回去找孟西平。
莹玉看了看身边的孟一,觉得还是孟一这两个字简洁明快,她欢快地奔向喻沅,望着灰衣男子背影:“娘子想把他也要来吗?”
这样她就有孟一和剑雪两个小跟班了。
喻沅扶着船边,彻底击碎了莹玉的想法,悠悠地说:“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觉得这名字很合适。”
她在宁王府的最后一日,就是这位观雪亲自去找的孟西平。
结果,她并没有等到孟西平回来。
应该是心中残存的怨气记住了他。
一想到这里,喻沅觉得体内的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两块,一半躺在宁王府的床上,一半站在她旁边冷眼旁观,互相吵闹,互相指责:
他没有来,没有来,甚至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就该让他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就该让他后悔一辈子!
你现在看着他,看他没有丝毫愧疚之情,看他不记得前尘往事,看他独留你沉溺旧日记忆里面,为什么要轻易原谅他!
帝京的雪那么大,说不定他陪在别人身边,说不定他将你的那只寒梅递给了裴三娘!
喻沅听见无数自己发出的声音在脑中同时炸响,眼前忽然出现无数画面,她手指紧紧攥住栏杆,觉得头有些晕,手指猝然失了力气,往后倒去。
莹玉见状连忙扶住突然后仰的十二娘:“娘子是不是又晕船了,婢子扶您进去休息吧。”
喻沅无意识抓住莹玉的手臂,等脑中那股晕眩感缓缓过去,她轻轻地说:“等会。”
喻沅其实不怎么晕船,先前刚上官船那一出完全是诓骗孟西平的,眼下不用再装,可她找不出理由解释刚才的异常,只能在丫鬟们面前含糊忍下。
她的目光飘摇不定,时而垂眸想着事情,时而盯着岸边枯树,仿佛浮在水中。
船主急着赶路,不过一天一夜,岸边风景就已经大变模样,青绿色的山川渐渐接入前方枯黄色的茫茫平原之中。
她看了一会无趣的景色便觉得厌倦,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顺便将那只猫儿灯也带了回去。
而船的另一边。
灰衣男子刚刚回去,孟西平马上从他口中得知他和喻沅的对话,不假思索便说:“知道了,既然十二娘都亲口说了,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他念着剑雪二字,重点压在后面一个字,心中反复琢磨,在江陵时,十二娘就提起过一回帝京大雪,也不知缘由,如今再度提起,他在脑海里面翻找一番,记忆里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