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在渡口等了很久,实在没什么耐心,又问了一遍孟一:“孟西平怎么还不来,还要我等多久?”
孟一羞愧地摇头,含糊回答:“世子爷没说,应该快来了。”
徐苓刚刚听到这一句,走神了一会,不知道如何开口。
喻沅见到她来,主动提起:“苓姐姐来了,想必喻五娘已经出城了。”
在来的路上,徐苓也在猜测,是不是喻沅和喻五娘闹矛盾了,才故意选了喻五娘成亲的日子离开江陵。她发觉如今十二娘竟连姐妹都说不出口,更加认定心中的想法。
其实徐苓和喻五娘都想错了,喻五娘成亲的日子早早定下,喻沅倒不是故意选的这个日子,她早想离开,只是孟西平想搭官船,每年从西南到帝京的官船时间不定,昨晚才到江陵。
孟西平得到消息,今天凌晨将喻沅叫起来收拾东西,结果临出发前,他人反而不见了。
“是呀,我去了喻府,才知道你今天去帝京。”徐苓拿出一个泛着幽香的香囊,庆幸自己早上出门前将东西带在身上,“我亲手准备的,里面放了白芷和薄荷,有助于清心醒神。”
喻沅笑着接过,娇俏的女娘又摸出一个烟粉色的莲花络子:“巧了,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苓姐姐。”
她亲手做的玉络子,重来一世,做的还是不怎么好,拆散重新编了许多次,只有眼前这个看得出来是个荷花络子的形状。
徐苓面上欢喜接过去。
喻沅淡淡扫过送行的喻家众人,喻家人分为两波,喻老夫人送她,喻大夫人留在府中送喻五娘。
喻九娘不在。
十二娘被风吹得鼻头微红,新换的手炉失了热气,莹玉搓搓手,给喻沅加了层披风,动作里都是对孟西平的不满。
渡口安安静静,没有车马过来,徐苓猜测孟西平一时半会来不了,劝喻沅:“外面风大,十二娘随我去马车里面坐坐。”
两人携手在徐苓的马车里坐下,车里铺着绒毯,比干站着暖和许多。
徐苓让人守在附近,才轻声说:“我听说最近有刺客专挑帝京贵族下手,连皇子都中了招,你和世子爷回去要小心。”
喻沅已经从慧宜公主的信里得知这消息,事情愈演愈烈,竟传到江陵,想来事情不小:“还没查出来背后行凶者?”
兄长徐静敏还没找出眉目,徐苓对这事很关切:“还没呢,帝京里许多人都知道世子来江陵,我担心他们也会冲着你们来。”
喻沅提起唇角笑了笑,要是刺客来了,她宁愿缺胳膊断腿的,也不想去帝京。
她心里想着,竟将心里想的内容说出口。
徐苓觉得自己听错了,面上大震:“难道你竟不愿?”
她见十二娘没有回复,浮上来许多的猜想,但一想到她和孟西平的交易,倒也不好多劝喻沅,宁王世子妃的位置,多少人趋之若鹜。
喻沅只见徐苓茫然张了张口又闭上,她淡淡说:“有空到帝京找我玩”
剩下的时间,徐苓便抓紧和喻沅说了些帝京趣事,裴三娘这个名字在她口中频繁出现。
喻沅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想提前介绍帝京局势。
她应付两句,装作对帝京人事完全不认识的样子,认真倾听,不想辜负徐苓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莹玉突然敲了敲车厢,伸进头来:“世子爷到了。”
徐苓想起帝京诸事,心中隐隐担忧,送喻沅下车。
孟西平纵马赶来,轻灵落地。
他的目光在徐苓腰上歪歪扭扭的络子上停留片刻,伸手去扶喻沅:“十二娘。”
喻沅没看孟西平,选择扶着莹玉的手下车,冷冷地说:“世子爷的事情办完了?”
孟西平自如地收回手臂,握了握拳,点头:“办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孟西平还在和喻老夫人寒暄。
喻沅忽然被他的衣角吸引,目光凝滞,那上面有几块深色神迹,不像泼上去的汤汤水水,就像是……干涸的血。
她将疑惑埋在心里,不搭理喻家人,跟着孟西平上官船,往帝京去。
前世她孤身一人,满心好奇,如今她身边簇拥无数护卫,仍觉暮色苍茫,天长地阔,不知孤身向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离开江陵了,提前祝周六愉快,大家晚安!
第37章
江上风浪, 水流湍急,官船顺风而行,江水被船体破开, 发出嗡嗡的声音。
喻沅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船边上, 盯着船底激荡的水流,神色极淡,细小的水珠溅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不闪不躲, 默默不语。
本就清瘦的身姿被银色的襦袄完全包裹, 一动不动,似山巅一层轻薄的积雪。
船上秩序井然, 小吏们身着公服, 除了孟西平和喻沅带来的人, 船上还有几个因各种原因意外搭上官船的家眷,只是没有人敢随意走动。
大小官吏见到走过来的孟西平纷纷退避。
孟西平在后面看了一会喻沅的背影, 似缅怀,似哀痛,最终所有情绪都陷在黑漆漆的眼睛里, 了无痕迹。
随着风越来越大,衣袖灌风鼓起来, 她没有改变姿势,孟西平提着披风过来帮喻沅盖上。
他扶住喻沅的手臂, 握住她冷若冰块的双手,关切地问:“头还晕吗?”
喻沅这次没有避开, 本能将全部身体倚靠到了孟西平身上, 她面上苍白, 干燥的唇色白惨惨的,眼神些许恍惚,混沌的脑子用了一会才认出眼前人。
原来是孟西平啊。
他们已经顺利出了江陵,在船上走了两日,喻沅晕船的反应一日比一日重。
她第一天晚上就在船上晕的死去活来,整夜睡不着觉,偏偏她不肯躺在昏暗的船舱里,要走到船上看景色,只有抵抗不住疲惫的身体,才能短暂躺下,睡不到一个时辰又惊醒。
谁都劝不住她,莹玉刚去倒水,一个转身没注意,又叫喻沅溜了出来。
喻沅扶着孟西平的手臂,觉得眼前天地倒转,从心底涌起来一阵反胃,突然干呕起来。她早上什么都没吃,空空如也的胃里什么也吐不出。
她难受地轻哼两声,阖上眼去抵抗从脚心到头顶的晕眩和无力感,眉心冒出来细密的冷汗。
孟西平轻轻拍着她的背,喻沅越来越难受,呼吸也越来越重,他见状不对,干脆打横抱着十二娘走回船舱。
莹玉正跑过来找她,看喻沅反应如此剧烈,瞬间也慌了神,热泪滚落下来:“娘子。”
喻沅紧紧闭着眼,一截素白的手臂轻轻搭在孟西平肩上,手指无力搭住一片衣服,那姿态不仅仅是依赖,更像是一种隐约的抗拒。
孟西平将喻沅放在床上,用手帕擦干净喻沅的脸:“去打些热水来,给你们娘子涂在唇上,擦擦冷汗。”
大白天的,船舱里面昏暗到需要点上几盏灯才能看清楚,房内更有股难以描述的晦涩气味,是船上装的货物味道。
纵使丫鬟们收拾勤勉,将枕头被罩全部熏过,点了香膏,也挡不住这一阵阵味道袭来,箱笼里面的衣服都变了味。
难怪喻沅不愿意待在房间里面。
莹玉按照世子的吩咐,将喻沅收拾得清清爽爽。
十二娘裹着被子,睡得不安稳,左右打转。孟西平就坐在她边上,垂着眼睛,伸手帮她掖被角,免得她从床上滚下来。
啪的一下,是十二娘胡乱挥起的手,打到了孟西平身上。
莹心被清脆的动静吓了一跳,觑着孟西平神色。
这两日,他总是夜里来照顾十二娘,白天和没事人一样,不同模样的灰衣男子来找他,神神秘秘地商量事情。
莹玉看在眼底,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一宿一宿的熬,身子早晚遭不住。
不光担心他,关键是十二娘,官船速度已经算快,可去帝京最起码还要花上半个月时间,要是中途遇上其他事情,花的时间只会更长,十二娘日日受罪。
心里某个想法骤然破土而出,莹玉跪下来劝他:“婢子身份低微,本不该说这些话,今日斗胆,只是不忍见娘子因为晕船如此难受。”
孟西平将喻沅乱动的手臂塞回被子里面,轻声道:“你说。”
莹玉闭着眼一鼓作气:“十二娘身体虚弱,实在不能继续待在船上,请世子爷放娘子下船,改走陆路到帝京。”
喻沅在梦中沉浮,觉得自己像一叶随波逐流的树叶小舟,随急流转来转去,身不由己,整个身子都陷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顺着水流的圈往最下面沉去。
忽的前方水幕高企,铺天盖地扑过来,喻沅这叶小舟被撞来撞去,她试图逃离,天地为雷雨颠倒,她也被暴雨击碎。
她猛地惊醒,深深喘了一口气,突得顿住。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天色黯淡。昏暗的船舱里,挂了一盏灯。
孟西平坐在灯下旁边剥桔子,黄橙橙的桔子果肉,垒成一小堆山。
清新的桔子味道霸占了整个房间,就像突然出现在她房内的人。
喻沅怀疑自己还没醒来,才会在梦里梦到这么诡谲的场景。
孟西平在给她温柔的剥桔子?!
她捂着被子,不确定的喊:“孟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