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五娘紧紧攥着手帕,哀婉里带着一丝痛快:“十二娘,你被喻九娘欺负时,我不敢替你说话,身为姐姐,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说着,擦了擦脸上默默流下的泪水,动情得很,期期艾艾地看着喻沅。
“今天你在正堂对祖母她们说的话,亦是我心中所想,我也要借此正经谢一谢十二娘。”
喻沅笑了一笑,喻五娘必定是知道她已经去过喻九娘院子,将喻九娘教训了一番。
喻九娘真真小看了喻五娘,舍近求远,要论这府里谁消息最灵通,小厮丫鬟们最喜欢谁,当要数喻五娘。
喻沅喝了一肚子茶水,并无太多耐心同喻五娘周旋,嘴上道:“我今日说的话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五姐姐谢错人了。”
喻五娘:“我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你这般痛快,实在是羡慕你。”
少女面容清丽,抚摸着被面上的图样,珍重地说着祝福的话:“这被面虽不值钱,但也是我一番心意,盼望着妹妹同世子爷琴瑟和鸣,多子多福。”
喻沅没接:“五姐姐新婚,我就不去送了,这些礼物请姐姐拿回去吧。”
喻五娘不明白喻沅怎么突然拉下脸,探询道:“十二娘还在怪我?”
喻沅的不耐烦表现到了脸上,直接道:“我不是圣人。”
她的目光平平移到喻五娘脸上,眼神清亮无比,安静地看了喻五娘很久:“五姐姐在世子爷和喻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喻五娘不知道十二娘要说什么,疑惑地轻声嗯了一声。
“五姐姐说赶到的时候只见我躺在水里。可我分明看见,喻九娘推我下水时……”喻沅笑着,已经轻飘飘地给出答案,“五姐姐就在现场,亲眼见着我掉落水中,隐瞒至今。”
喻五娘瞳孔缩成一点,由于太过震惊一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我……”
喻沅笑了笑:“我还是要多谢五姐姐在老太太面前,指认喻九娘。”
门缝里露出一线亮光,喻沅看着光里尘埃飞舞,这是前世她寂寞无聊时养成的习惯。
她不顾喻五娘煞白煞白的脸色,话一转折,面无表情继续说:“不过,五姐姐惯于衡量权益,我却是不敢再平白无故地收你的礼物。”
“还有孟西平,你放心吧,世子爷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他不会对你怎样。”
喻五娘交朋友,向来是为利益所求,和府里人折节下交如此,同徐苓交好亦如此。
喻沅知她习惯了。
人人皆有私心,但她不喜欢喻五娘屡次算计到自己身上。
喻五娘被她撞破心里隐秘的想法,长久以来的面具被撕破。
但喻五娘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很快就恢复过来,声音紧绷:“十二娘,我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当时我很慌乱,其实并没有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你。即使我那时就在祖母面前指认九娘子,没有人会信我,所以我才会一直忍耐,等到世子爷来。”
喻沅想起三年前,她掉落水中那一瞬间,在纷飞的衣袖间,看见的沉静冷漠的那一双眼。
现在那一双眼里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她没有反驳喻五娘的话,留了些情面:“念在你曾经维护过我的份上,不再探究。你既已解脱喻府束缚,如你心愿。从此以后,和我喻沅再无关联,就不必姐妹相称了。”
喻沅实在不想和喻家任何人再有联系,爱恨大多散去,精疲力竭。
喻五娘从喻沅的院子里出去时,面沉如水,不复往日的平静稳重。
只是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又变回了那个人人夸赞的喻五娘。
等喻五娘离开后,孟西平重新进来,他变戏法似的,捧着一叠糕点:“十二娘,喻家事已解决,今天二十日,我们该准备去帝京了。”
喻沅嗅到了孟西平袖口之间的清苦味道,还有糕点的甜味,她没回答,也没碰那碟枣泥山药糕。
第35章
日子过得飞快, 马上就到了喻五娘出嫁那日,晴日方好,艳阳高照。
徐苓带着几盆兰花当做礼物, 如约而至。
喻五娘的丫鬟早在门口等她, 殷勤地领着徐苓进府:“苓娘子,请随婢子到后院。”
她微笑着踏进喻府时,俊朗秀丽的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色地来接娇俏艳丽的新娘子。
新郎身材高挑, 五官端正, 看文质彬彬的模样是个良人,
徐苓停下看了看,觉得才子正配佳人, 与喻五娘很是登对。
“快带我去见新娘子, 沾沾喜气。”
喻府满堂红彩, 鞭炮齐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喻大夫人亲自来迎接姑爷,她威严深重,和新姑爷寒暄了几句, 便朝旁边的喻七郎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同五娘关系要好的兄弟立刻会意,上前和新郎官说话, 嘱托他好好对待喻五娘,打断了姑爷将将问出口的疑惑。
下人们急着抢喜钱, 倒也未曾太过在意喻大夫人的严肃脸色。
前些日子来喻府多走动了几次,徐苓见过掌家的喻大夫人, 注意到喻家人的反常, 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之下人更不对劲, 她算了算,喻府里只有部分娘子郎君在,最该主持大局的喻老妇人不知所踪。她心里觉得蹊跷,喻大夫人对姑爷从头到尾未曾流露出一丝笑意,面色发黑,即使大夫人看不上喻五娘,也不该如此不给新姑爷面子,哪像是参加喜宴的,像是来吊唁故人的。
喻府里的情景如此怪异,莫非是喻家哪位叔伯出了事,爹爹好像也没听到风声……
她心里惦记这事,脚步愈发沉重,随着丫鬟转到喻五娘的院子,故作轻松,笑着问:“十二娘在五娘子院中吧,我还想和她说些话。”
恰好又有秋风徐徐,吹进院子里面,吹得门柱上贴的喜字轻轻颤动。
喻五娘坐在厢房里面,涂了鲜艳蔻丹的双手搭在腹上,身着大红色嫁衣,美人如蜜,等着老妈妈替她绞面,耳朵里听到一阵阵喜字随风发出来的呜呜声,心里五味杂陈。
喻沅果真说到做到,没有来送她五娘出嫁,甚至还选了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有意无意吸引走了不少喻家人的目光。
细线在脸上慢慢捻动,老妈妈下起手来是有些痛的,一边说些嫁娶的吉祥话,一边赞着喻五娘的娇颜。
喻五娘轻轻笑了笑,垂下眸子,眼睫在脸上打下两扇浅浅的阴影,照的喻五娘神情晦暗不明,唯独不像一位忐忑待嫁的新娘子。
风轻扬起,门帘推开,一前一后两人进来,惊醒了沉寂的厢房。
喻五娘对着镜子,脸颊微红,扬起一贯温柔和煦的笑脸:“苓妹妹,你可算来了。”
徐苓递上自己准备的礼物,诧异地在屋内扫视一圈,只有喻五娘和帮她打扮的老妈妈,喻十二娘竟然不在这里。
明明喻沅已经答应过,十二娘可不像是会食言的人。
她一边赞叹着喻五娘的妆容打扮,忍不住分出一缕心神去想其他的事情。兄长徐静敏在帝京接了个很棘手的大案子,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官职,徐苓最近一直在关心兄长的事情,疏忽了世子爷和十二娘,对喻府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喻五娘的院子里待了好一阵,徐苓才知道孟西平和喻十二娘约好今天出发前去帝京。他们的车架早已出发,现在恐怕快到渡口了。
徐苓诧异,面上浮现出焦急之色,她一直忍着将喻五娘送上花轿,立刻出府,催着马夫赶车去追宁王世子和喻十二娘。
就在徐苓身影闪出门外的那一刻,她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试图伸手去抓她的背影。
只是那人跌跌撞撞朝门口跑了两步,被身后人抓小鸡仔般轻松拎了回去。
一个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喻府的人就站在喻府后园之中。
面容平凡的灰衣男子不妨喻九娘咬住他的手要跑,幸好他眼疾手快地用手帕捂住喻九娘的嘴,挟着她的身子,重新将她扣住。
他觉得刚才差点失手丢了面子,语气羞愧道:“世子爷,喻九娘买凶的人都处理好了。”
孟西平穿着黑色劲装,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越发显得他面容瘦削,肩宽腰窄,气质无端端深沉起来,似山岳岿巍,似云水莫测。
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小战斗,手里十分罕见地也握了一柄剑,淡淡看了一眼喻九娘:“带她走。”
说罢,他便率先向后园深处而去。
灰衣男子制住瑟瑟发抖的喻九娘,锋利的刀刃抵在喻九娘脖间,推着她往前走,另一只手提着个用白布裹着的柱形物品,下面的血色蔓延了整个布包,一滴血骤然落在石砖上。
他手里提着的,竟然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此时喻府人都在前院送喻五娘出嫁,后院寂静无比,自从喻沅接连在此处出事,下人们都觉得这地方邪门,越发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走。
因此偌大一个水池边,只有孟西平、灰衣男子以及喻九娘在。
灰衣男子松了手,取出手帕,喻九娘立刻腿软地跪在地上。
她的衣角上斑斑血迹,全无仪态,慌张惶恐地爬向孟西平:“世子爷,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