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烛火的暖气丝毫没有到她眼底,凛若冰霜。
孟西平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盏五彩斑斓的蝴蝶灯,他将食盒放在小几上,将里面的枣泥山药糕拿出来:“饿了吧。”
那盏漂亮的蝴蝶灯和孟西平曾经送她的一模一样。
扑朔飞舞,蝴蝶灯的光很快照亮了整个屋子。
莹玉随后进来,点燃屋内各处灯烛:“娘子,想些吃点什么?”
孟西平将那盏灯挂在喻沅床头,暖黄的烛火映照下,他脸上的笑如月光柔和:“十二娘,设棁良辰,且与春齐。”
喻沅抬头去看,那盏灯微微晃动,灯面上的蝴蝶可真好看啊。
喻沅嗅到他手上未曾洗干净的油墨味道。
她目光和他错开:“莹玉,去端个火盆进来。”
莹玉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娘子刚落水,一定是冷了,我马上就去。”
孟西平却不知因何,脸色落寞了一瞬。
莹玉很快端着暖呼呼的火盆进来,放在喻沅床旁边,又将两三个滚烫烫的汤婆子塞在床角,紧张地问:“娘子,暖和了吗?”
喻沅笑着:“暖和许多,莹玉对我最好了。”
莹玉高兴地说:“娘子有什么只管吩咐我。”
喻沅举眼看灯:“好,你将那盏蝴蝶灯取下来。”
莹玉茫然不解,还是按照十二娘的吩咐,将灯取了下来。那灯样子新奇美观,莹心刚刚在外面偷偷看了许久,还想跟着孟西平偷师,以后做给十二娘玩。
喻沅冷声道:“丢进火盆里,烧干净。”
莹玉惊讶地啊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西平一下午便在外头做这只蝴蝶灯,从竹篾到纸面,无不亲力亲为,光是画这上面的蝴蝶就用了好几个时辰。
喻沅盯着火盆,简短地说:“丢进去。”
莹玉犹豫了会,看旁边站着的孟西平。
然而喻沅还在等她,抬眼看她,莹玉狠下心,咬紧牙关,将蝴蝶灯啪的一下丢进火里。
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纸面扭曲发黑,竹篾燃起。
倏忽之间,火舌很快将蝴蝶灯舔舐殆尽,一股难闻的黑烟腾起。
孟西平漠然看着成为一堆灰烬的蝴蝶灯,搓了搓手,他削竹篾时,有一根毛刺不小心戳进了手指里面。
他急着做灯,便没弄出来,现在那根细小的毛刺陷在肉里,越来越痛。
喻沅盯着神情寥落的孟西平,继续对莹玉说:“还有枣泥山药糕,你现在拿出去分了吧,我不爱吃。”
莹玉已经完全不敢看世子爷的脸色,端着那碟孟西平在小厨房亲手做的糕点,脚步凌乱跑了出去。
孟西平艰涩地从舌尖挤出来几个字:“十二娘,我……”
喻沅笑着说:“世子爷最近应该很忙,我腿伤也不便送人,请世子爷自己回去吧。”
喻沅笑容里含着某种报复的快感,见孟西平站着不动,她自虐般说:“难道要我亲自下床送你吗?”
说着,她真掀开被子,直愣愣盯着孟西平,那只受伤的腿落在地上,一股热流从伤口涌出来,顺着小腿流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
孟西平闭了闭眼,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只留下灰衣男子看守院门。
作者有话说:
国庆第五天快乐,明天大概率不更,我理理接下来的剧情。
第26章
莹心在十二娘房门口守了一夜, 等到天蒙蒙亮,她困得不知不觉靠在屏风上打了个盹,忽然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打了个激灵, 抹把脸跑进去看喻沅。
许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的缘故,喻沅昨夜被梦缠住,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来袭,梦中她不是被人追杀, 就是溺在水中, 体验了一百零八种花式死法。
刚醒来时, 她脸上闷闷的,仿佛有一点自梦中带出来的阴森戾气, 凉津津的目光直直射向来人。
喻沅到底是掌管过几年宁王府, 数次进宫面圣的人, 骤然释放的气势比孟西平落不下多少。
莹心点燃烛火转身,被她身上的威压吓得脸色白了一瞬:“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本该接受祝福的生辰之日被人设计受伤, 喻沅身子骨又弱,周妈妈她们心疼不已,担心娘子受寒, 早早烧了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窗上门上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辟邪祈福的窗花。
昏暗的房内幽幽亮起,喻沅看清楚来人, 才清了清喉咙,唇角翘起, 压着声音徐徐说:“还不错, 你去把莹玉叫过来换药, 自己去休息会。”
莹心点头:“我这就去。”
喻沅身子轻轻翻转,倚靠在床头上,明显感受到身下异常。
她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曲起腿,卷起裤腿查看,整条腿上都是大块大块的淤青,以及数条细长的血色划痕,被石头撞到的地方五彩斑斓,皮肉微微肿起,青青紫紫,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至于被裹起来的伤口,胡大夫给的药见效很快,敷上过了一夜,已经止住血,不怎么痛了。只是伤口正在结痂,实在是痒得很,喻沅总忍不住低头去看。
莹玉端着早饭和药进来:“十二娘,该给伤口换药了。”
喻沅嗯了一声,将腿放平,让莹玉给她上药。
莹玉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的白布,倒吸一口凉气,边上药边忍不住低声哭,喃喃自语道:“受伤的是我就好了,怎么不偏不倚落到娘子身上。”
喻沅被她的哭声一打断,心上阴霾更重,开始琢磨起受伤时的情景。
那岸边的石头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推她下水的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埋着头不曾露脸,穿着最普通的杂役服色,一击即中,毫不犹豫地离开。不过出乎那些人预料的是,她会被莹玉意外撞了一把,落得位置远了些。
所以石头撞上来的位置落在腿上,而不是腹部。也幸亏喻沅怕冷,衣服穿得多了些,石头被厚厚的衣裳拦了拦,没有伤及骨头。
凶手是冲着要她的命而来,在府里动手,气焰何其嚣张。
喻沅思索片刻,问:“祖母查出凶手了吗?”
莹玉摇摇头:“早上正院那边把我和周妈妈叫过去,让我认了两三个有些可疑的下人。听老嬷嬷的意思,世子爷还想查一查三年前娘子撞到头的事情,喻老太太有些头疼难为。”
腿上传来丝丝痛楚,总是会提醒她昨晚上孟西平看过来时的表情。两世以来,她总共在他脸上见过两次同样的失落踌躇。
宁王夫妇在离京路上出事,消息传到宁王府,孟西平初初听到,也是这般茫然失措。当即带了数十个宁王府的侍卫,将父母的尸体带回来安葬。
那段时间,孟西平为了查爹娘的死因,经常去大理寺,早出晚归,府里的事几乎都由喻沅操持。
肩上骤然压下来许多重担,她无人可以倚靠商量,耗费无数心血,将王府重新安稳下来。生了一场病,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瞒着孟西平到病愈。
换来的是孟西平的日渐冷漠,是慧宜公主的针锋相对和无数次的挑刺。
喻沅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对孟西平心软,她端起粥:“昨晚孟西平走时留了什么话没有?”
莹玉上完药,紧张地绑了个结:“话倒是没有留下。”
她突然想起来说:“不过昨晚世子爷将莹心叫到小厨房,教她如何做枣泥山药糕,又教了她怎么做蝴蝶花灯。”
喻沅喝粥的手一顿,觉得嘴里的清粥寡淡无味,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思:“知道了,让莹心好好休息。”
用完饭,喻沅叫丫头扶着她在窗边书桌坐下。
凌晨淅淅沥沥下了一阵雨,外头树上的红丝绦被尽数染湿。
喻沅披着狐裘,手里握着热烘烘的小手炉,不远处摆了好几个火盆,时不时爆出一股松柏枝的清香。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江上过活的人纷纷下船,送过来的青菜品种都少了许多,周妈妈正蹲在门口选菜,叫船娘子明日清晨送些鲜花来。
船娘子有钱都不赚,说最近瓜果蔬菜紧俏,她往里面赔了不少钱,今天晚上就要下船回家。
听到周妈妈咒骂天气的声音,喻沅望外面瞟了两眼。
江陵虽冷,却也比帝京暖和许多。此时正好是帝京贵族们去相国寺祈福的日子,孟西平年年不曾落下,天气再冷一些,他们就要约着去寒山寺看雪赏梅。
外面阴云连绵,喻沅有些茫然,喻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飘摇至此,天上地下,竟无一地容身。
莹玉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昨天她亲手烧了孟西平送来的东西,现在心里还很不安,不敢在喻沅面前提孟西平。
她举着个小东西给喻沅,含含糊糊道:“刚刚叫人送来的,说是昨天走得匆忙,忘记给娘子了。”
莹玉以为喻沅不会收,没想到喻沅接了过去。
啪的一声,喻沅打开那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子看了一眼。
里面严丝合缝地装着几根玉条。
喻沅觉得孟西平这生日礼物送的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便要合上,但是隐约看见了玉条里面似乎写着几个字。
她好奇之下,拿出来两块细细查看,玉条玲珑剔透,玉质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