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条件有限,驻军将军府也不大。和京城扩大的庭院不能相比,如此一圈人按着座位坐下后, 彼此几乎都肩挨着肩, 手肘捧着手肘了。
陆简没想到,竟就这样给碰上了。
之前费尽心机众里寻她未寻得人, 这会儿措不及防下, 就迎面撞上了。
她换上了女装, 仍是从前那般矜冷孤艳, 像山间默默绽放的一朵孤兰。几年未见,要说不同, 自然也大有不同之处的。
记忆中的她, 似乎始终都端着贵女的架子,一言一行间皆是礼数。而如今, 她挽着自己丈夫手腕,眉眼柔情温脉, 竟不再是那朵孤兰了。
陆简心陡然一下,如被小鹿重撞了下般, 一时间竟有些失态。
两对夫妻是迎面撞上的, 知情者有三人, 唯梁忠仍还蒙在鼓中不知情。萧清音淡然得很, 只在瞧见陆简失态时轻蹙了下眉心, 心中有责备之意。
而傅文雅不见神色异常,更是无视身旁丈夫的失态,只遵着规矩朝面前的二人行礼。
陆简是待妻子行完礼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然后他才匆匆向跟前之人行礼。
梁忠只是对陆简的怠慢有些不满,但也没为难,只轻蹙了下眉心后,客套说:“劳烦府上还备酒宴招待了。”
陆简忙道:“一点薄酒而已,郡王不嫌弃就好。”
梁忠不是温和的性子,更不健谈。同不相熟之人,他是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故既打了招呼寒暄了,他便不再多言,只携妻子错身而过。
陆简目光追随,傅文雅始终低着头,就当是什么都没看到。
徐静依和顾容庭姗姗来迟了些,他们二人到时,厅上各位已经都落座了。
见顾容庭夫妇来,除了梁忠夫妇外,旁人都起身相迎。
梁忠端坐一旁,目光炯炯望着从门边走到自己对面落座的人,闲闲笑着调侃:“方才议事结束还见三郎精神焕发,怎的回去休息一趟,反倒是没精打采起来了?”
顾容庭如今同梁忠熟的已经无需再客气,立刻便言语攻击了回去。
梁忠也无所谓,只仰头哈哈大笑。
一路上都听说二位郡王的王妃有随军,但因二位王妃始终未换上过女装,并未得过过分的特殊待遇,所以,哪怕是镇国公,也不曾得见过二位郡王妃的真容。
直到此时此刻,二位换上了女装,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北伐大军中真正混迹过两个女子。
二位王妃都是将门之后,甚至镇国公同她们的祖父还一同上过战场打过仗,故此番看到人后,不免会夸赞。
言词间,不乏对她们的肯定,对萧、徐二位老侯爷的肯定。傅文雅夹坐其中,心中一阵阵苦水往外冒,脸上也险些要挂不住了。
不由也会想,她们算哪门子的巾帼英雄?不过是仗着郡王妃的身份得来的虚名罢了。
她一个真正持刀上过战场的女子,却偏偏一句嘉奖都未得到。
这不可笑么?
傅文雅一旁冷耳听着,心中一阵阵泛凉。
此时此刻,她觉得仿佛全天下人都瞎了眼一样,仿佛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
对镇国公的恨,自也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顿饭宴是为顾容庭等人举办的接风酒,因条件有限,也就略略走了个形势,场面并未多奢华。甚至,宴上众人都未饮酒,只以凉茶代替。
饭后,陆夫人请着徐静依和萧清音去内院闲叙家常,陆元陆将军则请着顾容庭等人又去议事。
内院里,陆夫人问了京里的一些情况,简短含蓄了一番后,则被府上嬷嬷请着去处理别的事儿了。这里,她则全权交给了儿媳傅文雅。
总算是有时间单独相处了,婆母离开后,傅文雅则也随便寻了个借口将屋里无关紧要的几个婢女遣走。
然后才望向徐静依和萧清音:“真是没想到,你们会跟着到这里来。”她当然不会想到,她怎么会想到呢,高高在上的二位郡王妃,竟放着京里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偏跟着到这里来吃沙土。
而且如今这里还是战地,要说绝对的安全,那是没有的。
她们图什么呢?图个好听的名声吗?
不,怕图的是取笑、奚落她。
这里没有外人在,想也不必再装样子给谁看了,所以,萧清音倒是把话直说了。
“此次北伐凶险,我们只是怕自己的丈夫会有危险。跟着过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想见的时候总能见到,不至于呆在京中日日思念,却连得到点什么消息都得月余时间之后。”
萧清音态度诚恳,但傅文雅却是只字未听得进去。
她不会相信萧清音说的是真话,一个字也不信。
但她也不会反驳什么,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儿,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呢?
所以,傅文雅闻声也只是笑笑:“我只是有些没想到,二位王妃竟对二位郡王如此情深,哪怕不远千里,前方再艰难险阻,也要跟着来。”又说,“这里虽说不至于有危险,但却环境恶劣,日子远不如京中的好。哪怕二位妹妹如此的貌美,这皮肤不消几日,也会变得粗糙起来。就如我……”想到自己,她忽然轻轻哼笑了一声。
想当年她虽算不上多姿色卓绝,但也还算是个秀美佳人。如今北境呆了几年,陪他出生入死,竟糙得同男子无二区别了。
京城里的水土多养人啊,若可以,她又何必自虐的跟着到这儿来呢?
可她这般辛苦换来的又是什么?
她以为几年时间是可以捂热一个人的心的,却没想到,她多年的陪伴,为他生儿育女,却始终比不上她随意的露一个面。
今日傍晚时,他突然遇上她时的失态,她清清楚楚瞧在了眼中。
这些年,他在她面前只字不提萧氏,但萧氏却从未在他心中离开过片刻。
这些话,她也懒得再说给面前的这两个人听了,她们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孙妃,又怎会明白她心中的苦呢?
或许……她们就是想看她的苦的。
萧清音听出了傅文雅口中的阴阳怪气,她略顿了下。但想着既她已彻底放下了,她也不会再为从前的事怪傅氏,日后结缘总比结仇的好,于是就又妥协了一步。
“傅姐姐,想你我从前也曾十分要好过,后来虽各自嫁了人,不再亲近,但昔日的感情总是在的。我想着,又有什么是能破坏得了我们昔日情分的呢?既然如今我们都能各自安好,不如还是如从前一样吧。日后就算不能常常见面,也望能在心中多多牵挂着彼此。”
此刻妒火中烧,傅文雅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
各自安好吗?
她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好的只是她们罢了。
但傅文雅也没把心中真实所想说出来,只是笑容淡薄地道:“文雅如今身份远比不上二位王妃,便是心中也想,但却不敢。如今见着,总是要行礼的。”
见傅文雅油盐不进,似是恨透了她。便她一再迁就,她也丝毫不领情……于是萧清音也就没再讨没趣。
不说这些了后,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于是,三人只略坐了会儿后,就各自散了。
徐静依始终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这毕竟是她们二位的事,也轮不上她说什么。
散了后,一道回住处的路上,徐静依又再次劝:“寻得合适机会,姐姐还是实话同郡王讲了吧。我瞧这事儿迟早得捅破,与其之后叫旁人去捅,不如咱自己去捅,还能落得个信任在。”想了想,还是说,“我看那陆小将军也不是个拎得清的,方才晚宴上,我都瞧见他朝姐姐这里瞥来好几眼。但凡有心些的,能不疑心?”
萧清音原是不想说的,但想到陆简拎不清,她怕再不说,日后真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便应了徐静依话道:“等他晚上议完事回来,我就同他说。”
梁忠等人差不多又议事到深夜,这才回来。
徐静依和萧清音也都还没睡。
屋里亮着灯,走到院子里后见两间屋灯都亮着,彼此望了眼后,便各自往各自屋里去。
一见丈夫回来,徐静依就立刻迎了过来。然后吹灭了灯,拉着他一并坐在窗边处,见他要动,还伸手指做了个“嘘”的姿势,也不说话。
顾容庭觉得这样不好,忍了会儿后,终于忍不住,悄悄附在妻子耳边问:“偷听别人的房事,不如我们自己也来的好。”
徐静依却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
她竭力压低了声音:“瞎想什么呢。”
顾容庭蹙眉:“不然你在看什么?”
见对面屋子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徐静依索性先侧过身来面对着丈夫问:“今日陆家办的接风宴上,你难道一点异样都没发觉吗?”
“夫人指的是什么?”见她神秘兮兮的,顾容庭不免也好奇。
徐静依觉得既萧姐姐决定了要告诉永昌郡王,那么必将闹上一场。永昌郡王如今还算听顾容庭的话,一旦闹起来的话,顾容庭也好帮着劝上一劝。
再说,凭顾容庭的警觉和聪敏劲儿,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此刻又何必再瞒他呢?
这般想着,徐静依就把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