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跑步吗?”
“饭店后花园就可以,很多西洋客人会跑步,秦小姐也喜欢?”
当然不止这些,上辈子她一个人住大平层,把两间房打通,做成了书房加康乐室内,跑步机、划船机、椭圆机加上力量训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她看来运动可以让人常保青春,不仅是身体愉悦,脑子也更加灵活,自从穿过来成了少奶奶,看着软趴趴的胳膊和平坦但不结实的小肚子,看着都想哭。哪怕宋家不小,总不能提起裙子跑吧?唯一能干的就是把门关上,拿个红木圆凳做力量训练,做了这么久,有点效果,但是远远不够,她要把肌肉线条召唤回来。
张经理送秦瑜到房门口:“秦小姐,我就送您到这里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大堂找我,或者找我们梅玉。”
“好,谢谢您!”
这位叫梅玉的领班打开了房门,房间是个套房,由一个客厅和一个卧室组成,里面依旧是法式宫廷风格的装修,金碧辉煌是必须的,客厅里还挂了巨幅印象派风景油画,这间客房还带了阳台。
梅玉推开了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秦小姐,您来看,咱们饭店对过就是上海最繁华的路段,几家百货公司都在前面。”
当一片红色的广告进入秦瑜的眼里,什么百货公司,什么黄浦江,什么高楼,秦瑜都没有兴趣。前面有个巨幅广告上写着“请喝,蝌蚪啃蜡!”
这几个中文字秦瑜不能理解,但是瓶子上熟悉的英文字母,让她恨不能落下眼泪,问梅玉:“这个蝌蚪啃蜡哪儿能买到?”
“我们饭店里的番菜馆就有,那个味道很古怪……”
还没等梅玉落下话音,秦瑜已经接话:“给我来两瓶。”
等梅玉一走,秦瑜踢掉了脚上的高跟皮鞋,从箱子拿出一双布鞋,当拖鞋穿了进去,摘下头上的帽子,扔在沙发上,放下了一头长发,刚刚要躺下,门被敲响。
客房的服务生拿着托盘,托盘里两瓶玻璃瓶装的可乐,边上还有个开瓶器。
可口可乐放在桌上,李小姐关上了门,秦瑜打开一瓶可口可乐,往嘴里灌,那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没人能懂穿过来将近两个月,喝上一口肥宅快乐水的感觉。
一口气灌了两瓶可乐进去,秦瑜躺在三人沙发上打着嗝儿,一百年前的可乐貌似气有点儿多。
长途旅行挺累,喝到了上辈子的饮料,心里有些小小的满足感,甚至产生出了贤者时间之感,秦瑜躺在那里放空自己,没放空多久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傅嘉树回厂里,忙了一个下午,要不是从英国人的纺纱厂请了两位外国技师来帮忙,他可以不吃晚饭,两个洋人总归要吃饭休息的。
如今世界第一的纺织机是英国的普拉德,这些年日本的丰田也在这个领域崛起。
他们通过拆解普拉德的纺织机进行仿制,现在厂里管试制的老师傅是在一家纱厂做维修的,而这两个英国人,之前也受雇于一家在青岛的棉纺厂做机械维修工作。加上自己这个正儿八经机械专业的毕业生,拼拼揍揍,缓慢向前推进。
朋友和家人都说他执拗,他不该下车间,不该去关注细节,而是要学会管人用人。家里人都说要是做不出来就算了。
唯独爸爸全力支持他:“重工业是国之基础,无论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都是靠这个起家的,亏钱也要做。”
傅家祖上是靠贩卖中药材,后来做钱庄生意,十多年前,当所有人都嘲笑他爸买下苏州河北岸的地皮是把钞票往黄浦江里扔,没过多久地皮大涨,他爸卖掉地皮,去买了一家英国的轮船公司,开始做海上运输。
而且虽然他爸一直拒绝国民政府的邀请出任国有银行行长之职,不想跟政府之间有太深的联系,但是以傅家当前的规模,在当下,在商界也是举足轻重的。
都以为傅家唯一的公子学成归来,定然是在银行界或者运输领域大展宏图,却没想到一头扎进了这家亏钱的机械厂。
两位工程师回房间换衣服,傅嘉树和他们管技术的老师傅在楼下等两人一起吃饭。
坐在大堂里,他跟老师傅聊天,脑子里还是今天下午的这个问题。
“少东家,有些钱就是要让日本人和英国人赚的,我们真的很难做到。”
“张师傅,如果你都泄气了,咱们就真的很难把机械厂干起来了。还是得给咱们自己时间。”
张师傅从开厂第一天兴致勃勃地过来,他不像傅嘉树才进来一年时间,还有热情,在下面很多人看来,这个留洋回来的二少爷,长着一副聪明相,实际上就是个二愣子。
傅嘉树其实也知道下面的人怎么想,只是看过海外的机械大厂,知道了工业革命的历史,作为国内举足轻重巨贾的继承人,怎么会没有一个实业兴邦的梦?
此刻傅嘉树跟张师傅已经没有其他话好讲,看见梅玉走过,他想起宋舒彦的那位太太,刚好看见那位服务员梅玉,随口问:“梅玉,秦小姐一切可习惯?”
二少爷问起,梅玉才想起,从上午进来,那位秦小姐要了两瓶饮料就没了动静:“秦小姐要了两瓶蝌蚪啃蜡之后就没出过房门。”
傅嘉树留美,也喝这个饮料,但是他知道在国内很少有人喝,哪怕广告做得那么大,销量十分可怜。
这里是英美公共租界,美国人还不少,云海饭店的西餐厅接待不少美国人,所以提供这个饮料。
一个乡间出来的女子喝得惯这个饮料?傅嘉树不能想象,他去美国的时候,第一次喝这个汽水,那种古怪的味道,实在是因为礼貌所以没有吐出来,好多次以后才习惯了起来。会不会是这个名字?“蝌蚪啃蜡”让她以为是什么药?
宋舒彦新婚抛下她,又不肯去为她母亲奔丧,这次她过来连家门都不让她进,把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扔在饭店里。
就算无论是她帮卖香烟的小姑娘解围,还是路上跟自己聊天都看不出异常,傅嘉树哪怕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还是不放心,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跟梅玉说:“带我上去看看。”
梅玉带着傅嘉树上楼,到了门口,梅玉敲门:“秦小姐,您在吗?”
连叫了几声,都没回应,傅嘉树问:“你确定她没出去?连吃饭也没有吗?”
“确实没出去,我问过开电梯的阿四。还有这个楼层的保全。说她连房门都没有出。”
傅嘉树皱眉:“你下去拿备用钥匙。”
“好!”
第8章
梅玉虽然疑惑傅嘉树这般大惊小怪,却也依言去楼下拿了钥匙。
梅玉把钥匙放在傅嘉树的手里,不过看着钥匙,傅嘉树认为自己这样冒然进去不妥,但是没看见心里又不放心,这个宋舒彦让他安置,出了事,到时候没法子交代。
“先别开,再敲门看看。”
梅玉再敲门:“秦小姐,您在房间吗?”
秦瑜正在做梦,她还在厂里上班,一家供应商断供了,生产线眼看要停了,她找来了供应链部门的负责人,这位居然一直在找理由,她怒了:“这个时候不找解决办法,一个劲儿为你的无能找理由?”
秦瑜不是被敲门声给唤醒的,而是被自己的梦话给吵的,睁开眼看着周围的环境,她再一次让自己接受,那个每天为了工厂来来回回奔波的秦瑜已经变成了百年前被嫌弃的少奶奶,身处乱世,前路茫茫。
傅嘉树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叫声,从梅玉手里接过备用钥匙,打开了门,推开来。
他看见的是宋舒彦的太太黯然神伤地靠在沙发上,眼前的女子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衬衫在睡觉之后,有些褶皱,一双脚着踏在木地板上,这是一双洁白如玉的天足,并没有裹脚。
短暂的失神之后,傅嘉树意识到这是在国内,虽然上海开埠已经半个多世纪,但是秦雅韵是从乡间出来的,这样的女子被自己看到一双脚,对她来说很是无礼。他立马抬起头,又跟她四目相对,见她皱眉,眼神中露出不满,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傅嘉树连忙道歉:“抱歉,我……”
“秦小姐,少东家听说您进来之后没出过房,他有些担心所以上楼来看看。”梅玉为傅嘉树解释。
“担心?”秦瑜刚刚念出这个词,站在宋家大少奶奶的位子,秦瑜一下子了解了傅嘉树的担心,这是生怕她寻短见?
她轻笑,刚刚睡醒,声音带着暗哑:“不至于,只是累了,睡得久了些!”
傅嘉树平复了自己没来由怦怦跳的心:“那就好。休息好了的话,咱们这里的饭菜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中餐有老家的宁波菜……”
说起宁波菜,他又想起她不是宁波人,看到她茶几上放着两个蝌蚪啃蜡的空瓶,立马又改口:“如果想要尝鲜,番菜馆做的美国菜还挺地道的。”
秦瑜站起来趿拉了布鞋走到门口:“谢谢!我会去试试。不过我建议,房间里的门上最好装安全锁链。”
秦瑜指了指门框:“拉一根锁链,会让人更加安心。”
她还是介意的,傅嘉树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