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硬撑这么多日子,也是丧母之后伤心过度,秦小姐从娘家归来的当晚就高烧了起来,这一烧,秦瑜就穿了过来。
秦小姐的遭遇秦瑜也说不上什么,只能说是时代造就的悲剧。
秦瑜试过裙子,刚换上原来那身规规矩矩的袄裙,外头一个佣人进来:“少奶奶,大太太请您过去。”
“好。我马上过来!”
秦瑜穿过月洞门出了她所住的院子,往大太太所在的正屋去,宋家老宅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上辈子秦瑜就来参观过这栋百年宅院,惊叹它的奢华,就是这回廊上的石雕花窗都精美绝伦,正在欣赏花窗的秦瑜听见几个女人的声音。
“我说今年春装怎么会没做好,原来两个裁缝是为了改大少奶奶那些裙子啊!她那些裙子布料多金贵?改一条可比重新做一件还难。两个裁缝都为她忙活了,咱们的这些破衣烂衫就顾不上了。”这是三姨太的声音。
秦瑜不过是让裁缝把几条马面裙白色裙腰改用跟裙体同色或者其他色布料重新做裙腰,或是把原本到脚背的裙子改成到小腿肚的长度。若说是靠手工,这也算是费点儿工夫,现在有缝纫机改个长度,重新做个腰头,三条裙子,别说有两个裁缝,还有两个丫鬟打下手,就是一个人一整天也是绰绰有余。
把春装拖大半个月,怪到她头上,这两个裁缝还真是会找借口。
可谁叫自己是被大少爷嫌弃的大少奶奶呢?得罪她,总比得罪生了三个少爷的三姨太好。
秦瑜透过花窗,看见三姨太和二姨太站在一起嚼舌根。
三姨三十多了,身姿依旧苗条,一双丹凤眼翻了个白眼,樱桃小嘴儿一张:“二姐,她改什么裙子?改了一堆裙子,穿给谁看?大少爷会正眼瞧她一眼吗?”
二姨太则是一张圆脸,看上去最是和气:“三妹,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终究是姨太太,儿子也低人一等。唉!”
这一声叹仿佛有天大的不公,三姨太立马感同身受:“可不就是吗?大少爷十五岁去留洋,二少爷十五岁去乡下收租,大少爷从小定亲,秦家就算是落魄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这么多嫁妆。二少爷呢?就娶个教书先生的姑娘。一样是儿子,怎么就这么不公?”
二姨太一脸委屈:“谁叫他们托生在我们肚子里呢?”
这话说的?秦瑜是见过二少爷的,二少爷肥头大耳生得十分有福相。只是听下人们说,这位二少爷没有读书的天分,别说送外国,就是送火星,读不出来不依旧是读不出来?
秦瑜见她们戏演得差不多了,进门走上回廊:“二妈,三妈。”
二姨太和三姨太见到她,面面相觑,二姨太立刻问:“大少奶奶什么时候来的呀?”
秦瑜是个老实人:“在三妈说裁缝的时候。”
那就是全然被听了去了?二姨太脸上堆笑:“大少奶奶,我们不过是闲磕牙,您也别把这事儿当真。”
三姨太见二姨太这种谨小慎微的德行,心里就不舒服:“大少奶奶嫁妆丰厚,想要裙子用布料新做就好,何必拿旧衣去改呢?你这旧裙子一改,耗费了裁缝不少时间,少不得底下的佣人说三道四,提你家中败落的事,这一提你家里败落了,又会说起大少爷,不是徒给人留口舌?”
这位三姨太仗着宋老爷带在身边十几年,颇有上辈子一部电视剧里那位雪姨的风范,作得一手好妖。秦瑜穿过来之前,原主可没少受她的气,受了气,还不敢跟婆婆说,毕竟婆婆只是一个不得宠的正室,只能自己消化。
“三妈,我可不愿跟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置气,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尚有三斤钉我这些裙子就是烂船上那三斤的钉。有人取笑我家败落,他们能不能想想自己可有那一艘烂船?”
秦瑜压根就没想在宋家待多久,凭什么要把这么个姨太太当长辈看?原主满脑袋的贤妻良母思想,才会让这些人搓圆搓扁。她可不会给那两个裁缝背锅。
被大少奶奶暗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三姨太气得发抖,刚好二少奶奶挺着肚子过来,她立马笑着说:“我们二少奶奶的肚儿尖尖,看起来肯定要为老爷添长孙了,不晓得老爷回来会如何欢喜呢!”
二少爷出自二姨太的肚子,比大少爷小两岁,大少爷留洋,二少爷在家,到了年纪先成了亲,二少奶奶前年生了个女儿,这不又怀上了。不仅如此,爬上二少爷床的丫头,也已经有了身子,眼瞅着二姨太这里马上子孙满堂了。
二姨太干笑:“要让老爷开心,还得是大少奶奶怀上才好。”
“两个在一间房里,要有孩子很容易。要是一个在南一个再北,那就是想想而已了。”三姨太笑得妖娆,跟二姨太说,“二姐真是福气,有了一个孙女,马上要有一个孙子了。”
要是换做原主,早就该气得眼泪出来了,可惜秦瑜这个新世纪的人,她会为了生孩子烦恼?
“你们站在外头吵吵嚷嚷干什么?”堂屋大门口,宋家大太太一身褐色香云纱的袍子,手里拿着一串碧绿通透的佛珠沉着脸,看着她们。
第2章
宋家大太太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唇边法令纹都很深了,一张脸极其严肃。
秦瑜走上前行礼:“母亲。”
二姨太和三姨太轮着:“大姐。”
二少奶奶行礼:“大妈。”
一起进了堂屋,大太太在主位坐定,秦瑜过去站在大太太身边,这是规矩。
大太太看向二少奶奶:“老二家的,你身子笨重了,去坐下。”
二少奶奶不敢坐,大太太侧头看了一眼秦瑜:“雅韵,你也坐,都是一家人。”
秦瑜先坐下,二少奶奶这才捧着肚子在秦瑜边上坐下。
大太太跟她身边的佣人说:“你去看看,四姨太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呢!四姨太挺着肚子,跨过门槛:“大姐、二姐、三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这个四姨太原先是老爷买给三姨太的丫头,聪明伶俐又特别贴三姨太的心,不过贴着贴着就贴老爷身上去了。
看她那一副装出来的老实样儿,三姨太翻了个白眼:“四妹,虽然你怀了金疙瘩,我是等一天一夜也没关系,不过让老爷的长孙等,就不知道幺儿和长孙,哪个更金贵?”
听见三姨太这种不利于家庭和睦的话,大太太扫了她一眼:“家里的子孙都金贵。”
再次被大太太这么看,三姨太终于消停了。
大太太拿起桌上的一张纸:“老爷从青岛拍电报回来,说小五有身子了,过几天就送她回来。”
青岛因为德国人占领过,德国在那里有丝绸棉纺产业,两年前宋家在那里盘了两家棉纺厂下来,宋老爷一年里会有几个月去青岛,到了那里老爷自然要个知冷知热的人,五姨太就这么产生了。
秦瑜佩服老爷老当益壮,生生不息的能力。也佩服大太太来一个收一个的这种定力。
听听,二少奶奶怀上了,四姨太快临盆了,五姨太又有了,二少爷房里还有一个大肚子的。
在这里,女人最大的价值是她生孩子,最大的骄傲就是生的孩子出息,如同大太太从来没觉得她的生活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儿子出息,所以引以为傲。
当年,宋老爷和大太太自然是媒妁之言,包办婚姻,不过据说宋老爷心中另外有人。
大太太嫁过来之后,一举得男,宋老爷遵循传统,对大太太很是敬重,敬重归敬重,却再也不踏进大太太房门一步,姨太太一房接着一房抬进来,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
大太太唯一欣慰的是,儿子自幼聪颖,小时候就被教书先生说有状元之才,没两年大清亡了,西洋教育开始时兴起来,儿子在上海读了中学之后去了美国留学。
姨太太们生了一大堆儿子,哪个也不如她生的儿子出息,有了儿子做依仗,老爷也算尊重她,在宁波老家她做主。
秦瑜正在发散思维,听见三姨太说:“大姐,您可是知道的,咱们这边也没多余的地儿给小五,再说,大家都住得宽敞,让小五委屈住个角落,别说小五不依,就是老爷也舍不得。倒是大少爷的宅子已经完工了些时日吧?”
宋家是不缺房子的,按理说人家宫里的娘娘都可以两个娘娘合住一个宫苑,宋家这几位太太却不成,每一个都霸占了一块,现在就大太太这里又是占了正院,大少爷这里还占着单独一个院子,更何况老爷原本就按照大少爷的喜好,请了洋人设计师,在大宅一墙之隔建了一个单独的宅子和大宅相通,共同一个后花园。
一是因着材料工期延后了,二是原本就没想大少爷一回来就结婚,所以大少爷回来的时候,那座宅子还没落成。这会儿已经完工一个多月了。
在这个方面二姨太和三姨太是一致的,二姨太看向秦瑜:“大少奶奶,你们那座新宅子,你还没去看过吧?按照法兰西的样式建造的……”
秦瑜这辈子没见过那个宅子,上辈子参观过,是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一栋法式建筑,据说里面地砖,油画都是从欧洲进口,而门口的几个雕塑更是出自这个年代法国雕塑大师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