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宋老爷脸一板:“真是笑话了,鲁老板在勾结东洋人,要压垮我们,难道这个时候,我还要跟你说我的举措?”、
“哈哈哈……”鲁老板笑出声来,“宋老板最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外,你们家舒彦现在鼓动你太太跟你离婚,在内,他跟你在海东厂内部分庭抗礼。当年你能用下去的举措,今时今日你可还能用?宋老板,此刻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没有举措也很正常。倒也不必为了面子问题强撑,反正你家公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让他试一回,就知道这光读了书是不够的,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这一波里,也让咱们看看你是泥菩萨,还是真佛爷了?”
鲁老板本就是来看看宋老爷是个什么反应,此刻见他外强中干,还硬生生瘦了这么多,就知道他这段时间焦虑非常了,这下鲁老板放心了,他站起来:“诸位,鲁某人只是按照商业规则办事,但是诸位将鲁某人说成叛徒,鲁某人也无话可说。就此告辞!商场相见,必不会留情面,各位珍重!”
鲁老板带着得意的笑容拉开门离开,看着门关上,里面的老板们心内暗自叹息,经历过那一波,谁也都知道,没有鲁老板确实还会有其他人,而且也不能排除东洋人自己下场来干。反正横竖这都是他们要面对的。
商量来商量去,对策还是开源节流的,开源面临的是东洋布的围堵,节流上哪儿去节流?怎么讨论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连吃饭都没心思吃了,只能自求多福了。
宋老爷往楼下走去,侯老板满脸愁容,他过去拍了拍侯老板的肩:“我们老兄弟俩一起去吃个饭,说说话?”
“行啊!”侯老板点头应下。
两人找了家酒楼一起坐下,宋老爷点了五六个菜,要了一壶花雕酒,拿出烟斗点了,抽了起来:“老弟,你是个什么打算?”
“难啊!申明才这么点规模,怎么能扛得住,现在厂子里两百多工人,里面四五十的有一半,都是跟着我父亲,从十多岁进厂干到现在的,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心把厂子给转了。只是这些老工人,而且这个厂子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了。”
“申明是上海滩最早的印染厂之一,我跟侯老爷也相交多年,那一年黄河夺淮入海,江北泛滥成灾,你们家的老工人大多是那个时候被你父亲收留的。”
“是啊!我要是这个时候转了,怎么能跟父亲交代?”侯老板想到这里眼眶里含着泪,“只是,即便我愿意撑着,又能撑多久呢?”
“这是我的想法。有些话呢!有点儿不好听,并非我故意贬低申明,而是确实申明也是存在一些问题。我就事论事,好伐?你要听,就听听看!要是不想听,我们兄弟俩今天吃个饭闲聊两句。”宋老爷给侯老板倒酒。
“老哥哥有什么话不能说?我听着呢!”
“申明厂的印花图案确实不新鲜,这一点,你承认吧?”
“认。”
“所以哪怕布料确实耐用,但是印花布讲的就是新鲜,姑娘大姐穿身上漂漂亮亮的才好,你说呢?”
“是,我们制版师傅,确实是老师傅了。”
“还有,你们厂里管理还是老一套,你父亲传下来了,东家和长工之间管理法子,对吧?”
侯老板摇头:“我也想改,只是你知道这么多年的老工人……”
“老工人以厂为家是申明好的地方,也是申明如今效率不高的缘故。这样的话,申明就没办法躲过这一场祸事了。”
“确实啊!只是这个一下子很难改观。”
“我跟你签个合约,我们以两年为限,我来租用你的工厂,我给你供应海东的白坯布,我带几个制版师和管理人员进你的厂里,我来管,我来染,染出来的布,进海东的仓库,作为海东的布料投放到是市场上,你若是要保留申明这个牌子,那就海东八成,申明两成量。我可以跟你保证八成的老工人我会留用,你两年收租金如何?避过这两年,一切都会好转。”
“老哥哥,你这是何意?难道?”
“怎么说呢?儿子是有本事,但是也是个一根筋的,非要闹什么工人权益,这个时候搞这么大,东洋人趁着海东乱,要海东的命啊!我不能看着我的心血毁在他的手里,但是现在你知道的,外头把他捧成这样。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封建思想,都是不进步。我只能另辟蹊径,给海东保留一点实力,这样做,海东至少还有一部分成本便宜的布料可以供应市场,你说是不是?”
听宋老板这么说,侯老板摇头:“我呢,实在太一成不变了,只能守着父亲的这点子家业。令公子是太激进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让他折腾,他也买不来教训。”宋老爷长叹一声,“你回去考虑考虑,这事儿,对你对我都有利。”
“多谢老兄!不管是什么决定,我明天去海东厂找你。”
跟侯老板吃过饭,宋老爷让老唐开着他去静安寺路上的姮娥,车子停在姮娥公司门口马路上。
透过橱窗玻璃,宋老爷看见老妻穿的还是老家那种香云纱的夏日圆领袄裙,只是发型变了,不再是规规矩矩地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而是上海滩上富太太的时髦发型,耳朵上垂坠下来一颗珍珠,修长的脖子可以看得出颈纹,正在绣绷前一边说一边做示范,教几个绣娘。
她脸上带着温润而愉悦的笑容,她似乎发现了他,往他这里看来,看到他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又换上了在老家那一副严肃的模样……
第86章
一阵喇叭声传来, 一辆崭新的福特车停下,秦瑜从车上下来:“伯伯,您怎么在这里?”
“我……”宋老爷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曾经为了得到老二, 买了老二家隔壁的房子, 翻墙过去找老二,为了追正红的老三,连着去捧场了三个月,也为了女学生小五能嫁给自己,买花儿,买首饰, 甜言蜜语,唯独对着自己结发妻子, 真情流露也不过是那天喝醉了,想跟她说两句话, 却被当成了要对她不轨, 把她吓到浑身发抖。
那几个他都知道她们要什么?唯独老妻,他不知道。或者说他其实知道的,她这辈子最不想要的就是他了。
宋老爷再次看向橱窗里的老妻,果然, 她已经消失在了橱窗里:“不了,跟你说一下,今天我在纺织协会开会。鲁鸿达得意地很, 我也按照咱们商量的, 拉申明厂一把,想来明天侯茂庆会来海东谈厂房设备出租的事。”
“行, 还是那句话, 大敌当前, 同行是兄弟,不是冤家,都有一样心思的,我们就拉在一起。傅伯伯已经跟大卫考夫曼说好了,兴华钱庄加上达美银行鼎力支持。”
“晓得了,你进去吧!”宋老爷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看着宋老爷的背影,秦瑜也发现他真的清减了许多,这个老头子何必呢?渣了一辈子,非要突然不想渣了,问题是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就算是人生能够重来,伯母也是不愿意再跟他有牵扯吧?
秦瑜叹了一声,往姮娥店里走去,进了门,摘下了头上的窄檐草帽,环视了一下,姮娥现在的生意还真不赖,前来选购的女客很多,一个个都在试穿新式的连衣裙。
不过秦瑜进来,让挑选的女客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如同傅嘉树初见秦瑜,也像宋舒彦初次见她,今天的秦瑜也是上面衬衫下面马面裙搭配,只是今日这条马面裙是她怎么都没舍得改短的一条裙子,上面云锦图案太美了,所以今天是长极脚背的马面裙配上白色真丝对襟衫。
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秦瑜微微点头,朱明玉也从后面出来,笑着问她:“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上班?”
“上午接到电话,说我的车到了,趁着中午吃饭去提了车,下午也没什么事,就想试试新车的感觉,往您这里来了。”秦瑜找了座位坐下,“看见宋伯伯了,他清减了许多。”
“随他去,他的事我不想知道。”朱明玉坐在绷架前,“这两天我在琢磨,你和嘉树也是定下了,我在这里也要绣花,给你绣一套嫁衣吧?”
“挺麻烦的,就不要了。我还是定制一套就好了。”
“不麻烦,刚好来来往往的人要看。你原来那一套,到底是之前穿过的。不过外头的面料没你箱子里的好,等回家我去你箱子里取。”
朱明玉知道这个丫头如今忙得很,哪有时间自己绣嫁衣?
“行吧!您不要熬坏眼睛就好。”
“不会的。”
最近姮娥的人流量已经开始减少了,之前在风头上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有人借着来买衣服,要见识一下,那个被儿子支持跟男人打官司离婚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今天秦瑜这个独特而特别富有韵味的装扮在店里让人驻足,店外也有很多行人停下了脚步。
陈六小姐的车子到了,见到自家店门口又热闹非凡,还以为又有什么大新闻,直到见到秦瑜从里间走过来:“秦大小姐一到,我这里还真是蓬荜生辉。”
“姐姐这么说,那不是折煞我了?”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是吧?你穿成这样,还让不让我卖连衣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