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下按着的两张纸,一张是用现代行文方式写的那篇短文,另一张上面就是那首五言古诗《蚕妇》。
袁冬初最先写的那篇,她不太稀罕。写的虽好,但给她时间,勤加钻研之下也能写出。就算她不行,家中读书好的兄长写几句这样的文字不在话下。
但第二次写的那篇,那种娓娓道来的流畅,书写出一种深入人心的意境,好似真有一种宁静温馨流入心中,非常美。
而最后那首短短的五言绝句,几句很平常、没有华美辞藻的诗句,其中包含的内容却很多,表达的意思也很深。
出身豪富之家的文玉章,很看不起诗中之人的贫贱。
但同时,只用浅显易懂的二十个字,就充分表达出养蚕人对自己处境的哀叹、和对锦衣玉食家族的愤愤不满。
如果换作她,让她用一首五言绝句,把一种集聚很深的情绪表达出来,她自认做不到。
不但做不到,就她诵读过的诗书,能做到这点的也是凤毛麟角。
而这个袁冬初,却是做到了。
她用穷人的方式,写了一首表达穷人情绪的五言绝句,文玉章连个指责袁冬初抄袭的机会都没有。
试问,哪家读书人能写这种表达贫贱民妇情绪的诗文?
凝珠见文玉章回神,但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也是提醒了一声:“三小姐?”
文玉章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手拿开,她这是在别家府邸做客,没立场收集同样做客的人的诗文,只能眼睁睁看着桌面的所有纸张被杜家下人收走。
在场闺秀各持心思,她们倒是不怕自己的笔记流落到不相干或心怀恶意的人手中。
大家族这点规矩和操守还是知道的,若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大家族的名声扫地之后,他家再也不敢有女眷登门,他家的女孩子,怕是也没有哪家敢娶。
当下凉亭中是没有和刚才比斗相关的物品了,各种点心果品重新摆上石桌,而且都换了新的。
但之前那种笑语嫣然的场面,却是没有了。就连代购和代购名录的热门话题,大家也没了兴趣。
最后还是杜瑞华提议:“要不,我们也去湖边看荷花,三小姐觉得怎样?”
原本池塘也是这次聚会的重头戏,池塘边备有小船,还有会水、能撑船的婆子。
在那里,大家可以尽情嬉戏。
文玉章看着远处的池塘,还有隐约可见的几个人影,心里却是打鼓:若袁冬初真的聪明绝顶,再被她以荷花和池塘作文、作诗抢去风头,她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呕死了?
[481.第477章 英雄不问出处]
杜瑞华的试探提议,文玉章毫不迟疑的点头应允了。若她拒绝,岂不是说她怕了袁冬初那个贱民?
至于观荷时做些什么,当然是身份尊贵的文三小姐自己说了算,到时不写诗文就是了。
短暂的低迷、尴尬之后,杜家做客的一众少女重整旗鼓,笑语嫣然的、三三两两结伴向池塘方向走去。
早一步过去的袁冬初,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几、快三十的人了,早就过了坐一叶小舟、在荷塘中折莲蓬的年龄。
卓静兰则想的更多,袁冬初刚刚才狠狠的削了文三小姐的面子,这时若坐船在荷塘里游荡,谁知道是否会发生意外?
听说袁冬初会游泳,若真的落水,袁冬初自救不成问题,杜家那几个仆妇也能及时把其他人救上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们像几个落汤鸡似的,到时丢面子可不单单是她们三人,捎带着吴家也受连累。
于是,对嫩莲子充满期许的曾茹的个人意见被无情忽视,只好和卓静兰一起,陪着袁冬初绕着池塘转了半圈,然后走上一条小巧精致的栈道,指点近处哪朵荷花更好看一些。
她们如此温和的游览方式,让杜家安排的几个仆妇很是安心。
毕竟,撑船载着娇滴滴的小姐们,在荷花荷叶间穿插,那都是提着心的。
一个不慎,哪位小姐攀折荷花莲蓬时,不小心掉进水里,那才叫揪心。就算小姐们事后安然无恙,她们也得挨罚吃板子。
文玉章、杜瑞华等人来到荷塘边时,袁冬初三人正在栈道上笑谈。
后来的女孩子们看着眼前荷塘,身边又都是熟识闺蜜,她们的心情止不住的雀跃起来。
她们日常都窝在自家后宅,做客玩耍只是偶尔有之,而且并非每家都有池塘。
如今,荷花还未彻底开败,早开花荷花还结了青碧的莲蓬,正是游湖的好时节,由不得大家不心动。
好在她们还记得今日的贵客是文三小姐,而文三小姐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她们便也不敢太表露出自己的欢快。
杜瑞华作为主人,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征求文玉章的意见:“我们府里备着小船,撑船的婆子也都是好手。三小姐要不要乘船去荷塘折几朵荷花?采几个莲蓬也是好的。”
文玉章心中不耐,但还知道要顾及自己的形象,微笑道:“我就不去了,杜小姐只管招呼其他姑娘游览,我在岸边看她们玩闹也有趣的很。”
杜瑞华心中一松,连忙赔笑答应,这才去安排几个水性好的仆妇撑船过来。
眼见得两叶小舟靠岸,当下就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姑娘兴奋起来,吵吵着要上船,去湖里采莲子、折荷花。
杜家池塘本就不大,袁冬初等人在栈道上,岸上人说话也能听清。
曾茹年纪小,杜家这就安排采莲子了,正中下怀啊。
当即毫不迟疑的撇下袁冬初和卓静兰,丢了一句“我也去采莲蓬”,就一溜烟儿的小碎步,去岸边凑热闹了。
袁冬初问卓静兰:“你以后是庆州人,要合群一些,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卓静兰不担心这个,却是说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这种聚会,闺阁女子总会弄出写附庸风雅的事情。
“文玉章明显就是冲着武全县的事情来的,若她不肯干休,借此类事情再难为你,你还能写出别的精彩文章吗?”
袁冬初笑道:“你似乎一点儿不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卓静兰少有的做出个很拽的表情:“论家世,我卓家还真不怕她文氏一族。论后宅女眷的那些技艺,我虽不是出类拔萃,但取个中上还是行的。
“只不过她们不比公中记账、算账什么的。若是比这个,她们哪个都不行。”
“你挺行的嘛,”袁冬初很捧场的说道,接着说自己,“我这里就更不用担心了,穷苦出身,什么也不会才正常。到时我不参与你们那些事情就是了。”
卓静兰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忍住:“我父亲说,顾公子日后一定会发迹的。到时诚运南北贯通大河,你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若日后被人提起今日旧事,不太好吧?”
“会发生这种事吗?”袁冬初表示疑问,“静兰你没听过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吗?”
如果身份够高,大家恭维你还来不及。谁会那么不开眼,专门说高位者以前的糗事?
“英雄吗?”卓静兰无语望天,袁冬初这家伙,时不时就会显露出她不含蓄的一面。
用这种话形容自己,不太好吧?
“是啊。”袁冬初还真的不含蓄。论她的来历,再加上顾天成的凝聚力和行动力,完全够得上英雄这个称呼好吧?
所以她的回答干脆淡定,心里却琢磨,接下来要不要在荷塘这个题目上,再给文玉章来个三连击?
三连击的好处其实没多少,仅仅是再扬眉吐气一次。
坏处却很明显,把文玉章狠狠得罪了还不是关键。如果因为今天的事,给她弄个才女什么的名声,那才叫糟糕。
以后她什么也别做了,每天的所有时间,只怕都得用在回忆各种名篇、名段和名诗词上。
那种生活,只要想想就觉得恐怖异常。不但日子过的单调乏味,还得时时扯谎,拿别人的东西来给自己扬名。
这种巨大心理谴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比如说她,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把诗仙诗圣的诗冠以自己的名字。
正说着,便看见吴秀瑾和她两个闺蜜也上了栈道。
吴秀瑾正好听了个末尾,连忙问道:“谁是英雄?咱们一群女子聚会,怎么说起英雄来了?”
袁冬初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卓静兰,她很好意思替自己吹牛,但和吴秀瑾不熟,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卓静兰则抿嘴而笑。
按照常理,这种上层闺秀聚集的场合,各家府邸有点才气的小姐,总要借机做些诗赋,画几幅花鸟山水,免得白白埋没了自己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