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吗?望凝青心想,这的确是她收下这个孩子的原因呢。但是其实她都无所谓的,只要不是气运之子,谁来担当这个反角都可以。说到底,被她选中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倒血霉了也说不定呢。
“合眼缘吧。”望凝青这么说了,她凝视着小小的男孩,反问道,“反倒是你,为什么答应了呢?”
一个是备受宠爱的皇子,一个是在冷宫终了余生的废后,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因、因为!”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因为我非常仰慕您……”
“仰慕您这份即便沦落深渊、陷于孤独,依旧毫不动摇的强大!”
掷地有声地话语,男孩满头冷汗,微微喘着气。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初见的那一天,她于天光下刺来的那一剑。
慕容辰知道她是废后,因为他无数次无数次在母妃怨恨的呢喃和诅咒中听见过她的名字——宋清婥,燕国宋家的小女儿,十五岁便威撼北疆的活阎王,覆灭楚国的主力军,曾亲手割下楚国王庭太子的首级,将其高悬在城门之上。
燕楚两国的恩怨由来已久,楚国就曾派出暗杀者将上一代宋家的嫡子枭首,用马拖行尸体数百里作为对燕国的羞辱。宋清婥杀死了楚国太子,因此一战成名,也用楚国皇室的鲜血祭祀了先祖,在燕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般的人物。
但是贤妃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宋清婥会成为废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贤妃在背后出力,她要让根骨被废的宋清婥凄惨无比地度过余生。
慕容辰仰慕着传说中的英雄,却无时无刻不聆听着母妃怨恨的絮语,他深深厌憎着自己的血脉,却不得不为了活命而艰难前行。他如母妃吩咐的那般讨好着父皇,可他知道父皇对他的欣赏以及疼爱都建立在他姓“慕容”的前提之下。一旦他身为楚国余孽的身份被揭穿,他和母妃都会万劫不复。父皇甚至连犹豫的瞬间都不会有,一定会痛下杀手,因为燕楚两国的国仇家恨,实在太深太深了。
他是如此地害怕,害怕得惶惶不可终日,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砂砾哽咽在咽喉,刀刃磋磨着血肉。
因此,在看见废后的那一瞬间,他才会震撼得难以言辞。
在眼前之人询问他的姓名时,他阴差阳错之下说出了七弟的名字,他抱着那只让他让他害怕的小狗,努力挤出一个喜爱的微笑。因为他想起母妃曾经说过,废后宋清婥是自愿进入冷宫的,她认为自己谋害了皇嗣,所以即便燕皇不准备追责,她依旧把自己锁进了冷宫。但母妃曾经惶恐而又惊惧地对他说,废后好像察觉到了她埋在深宫的耳目。
母妃说起这件事时,眼中的恐惧简直藏都藏不住,宋清婥的威名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上。
——废后可能知道五皇子乃是楚国余孽。
所以,他才说出了“慕容铮”的名字。
“我自幼在皇宫里长大,见过不少捧高踩低、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行。而母妃也说过,我的所见所闻都不过是最肤浅的表象,冷宫才是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内最黑暗的地方。即便坚强如母妃,都觉得沦落到冷宫便是生不如死,从此命如草芥人人可欺,此生再无希望。”
男孩双手握着望凝青的一只手,认真地说道:“前些时日居住在冷宫里的妃子因为郁结于心而缠绵病榻,她的贴身侍女因为请不来太医而在门外哭泣,是您拉起了她的手,为那位妃子诊了脉,提供了自己种植的草药,还勒令她日后每日随您一同晨跑。您的坚毅与宽柔能够驱散冷宫的阴霾。您没有发现吗?最近冷宫的氛围不如以前那般绝望了,是您改变了她们,我也一样。”
“我非常地仰慕您,仰慕您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依旧不曾改变自己的本心,不曾懊恼不曾气馁,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慕容辰听见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发自肺腑,一字一句都充满了钦慕,“我想学习的不是剑法,不是其他,而是您这份心不随境改的强大!”
说完这些,男孩似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羞赧,他仰着一张通红而又惹人怜爱的脸,直白地凝视着望凝青。
“请将您的强者之道教给我,拜托了!”
……
看着男孩渐渐远去的身影,望凝青合上了手中的书简,有些困惑地抬起了头。
强者之道?
不畏惧宫人的捧高踩低是因为她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不担忧内务府克扣份例是因为她能自给自足,不自哀自怨是因为她对燕皇压根就没有夫妻之情。那冷宫妃子的侍女在哪里哭不好非要在她门前哭个不停,三更半夜总是听见冷宫内四处起伏的哭喊哀嚎,对她来说真的非常影响心境。为了避免这些冷宫嫔妃干扰自己“十二少”的修行,她才给她们找了事做,好把她们的哭泣都掐断在咽喉里。
……所以,这个男孩,想跟她学怎么在冷宫里开垦农田,还是想跟她学怎么掐断女人的哀嚎悲鸣?
第53章 【第4章】冷宫废皇后
重复一遍, 宋家是纯臣、忠臣,绝对的保皇党, 既不会结党营私, 更不会私收贿赂。
所以,理所当然的, 身为废后的宋清婥手中没有任何人脉, 无法探听消息, 在宫中可谓是孤掌难鸣。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非常艰难的处境, 但灵猫为望凝青选择这个身份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只有限制了望凝青的耳目以及人脉, 她才不会为所欲为地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
但是近些天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算望凝青没有可以拉拢,向她示好的宫女太监也比以前多了, 而且冷宫的嫔妃们也表现得很奇怪。
“娘娘, 您的衣饰实在太过素净了。”一位被贬谪的才人忧愁无比地抚摸着望凝青的衣物,“妾、妾身不才, 绣活还算勉强能入眼,若是可以,能否允许妾身为您绣一些花样呢?不会太过华贵的,只是在衣角绣一些、一些小小的云纹。”
灵猫歪了歪头, 如果它没记错的话,这位王才人的绣活可谓是京中一绝, 连燕皇都对她大加称赞。
“你若是觉得能打发时间便只管去做吧, 但最好夜间不要动针, 会坏了眼睛的。”望凝青捧着衣物和皂角准备去庭院里洗衣服。
“娘娘, 这活还是让我的侍女来吧。”郭美人连忙上前抢过她手中的洗衣盆,递给了身后的侍女,“您真是的,入宫前家里难道没有为您安排亲信之类的吗?居然要让您亲自动手洗衣服,妾身都看不过去了。”
“我的亲信不适合入宫。”望凝青想着宋清婥的下属一二三,淡漠地道,“洗个衣服罢了,行军打战时都做过,没必要假他人之手。”
“那怎么能行呢?您与我等是不同的。”
“对啊,您真是的!要更爱惜自己才行呢!”
屋内的美人们顿时娇嗔一片,放眼望去只觉得姹紫嫣红,百花争妍,好一副后宫美人争宠的景象。如果这里不是冷宫,如果被邀宠的对象不是废后,灵猫几乎要以为这是燕皇举办的家宴,后宫妃子们手段频出,只为讨得圣上的欢心呢。
望凝青没拒绝美人们的好意,事实上强硬地拒绝反而会引发更多的麻烦,这些人也一定会唠叨个不停。想到午后还要给翻墙过来的七皇子上课,望凝青便朝着其中一名妃子伸出了手,道:“静姝,我再给你诊一次脉,你们要是没事地话,都回去忙吧。”
那名叫静姝的妃子便是前阵子郁结于心重病不起的人,她面色有些惨白,轻咳地伸出手道:“感佩娘娘的关怀,我已经没事了。”
“如今身在冷宫,还有什么事情好忙活的,倒不如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一名刚入宫不久的妃子惨然垂泪道。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望凝青诊着脉,垂眸道,“我倒是觉得这里很好,清寂,没什么好烦心的。趁着年轻多加耕耘,老了互相扶持一把,一辈子也算过得简单舒心。”
屋内安静了一瞬,那落泪的妃子恍惚了一下,抹去眼角的泪,只觉得迷茫一扫而空,心中很是安宁:“我们能做什么呢?”
“你们家世好的,多多少少都跟家人有点联系,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家人接济。可以买一些耕农相关的书籍,跟家里要一些好培育的种子,自己在庭院里种。这样即便被宫人克扣了份例,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另外要好好锻炼身体,免得老来一身病。你们都是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才女,不过是学习以前没有学过的东西而已,能做地事情不是很多吗?”
望凝青还未答话,那名叫静姝的妃子便出声说道,侃侃而谈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她白皙的面上立时浮现出薄红,轻喃:“这、这也是娘娘之前跟我说的,我觉得娘娘说得很有道理。”
有人帮自己说了,望凝青便懒得开口了,少言少语是最好的,虽然不知道这些妃子为什么总是想来找她谈心。
“好了,都回去吧。”望凝青揉了揉脖颈,忽然偏头扫去冷冽的一眼,“明日别忘了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