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就这样面不改色地顶着嫔妃们复杂的眼神,离开了奉天殿。
踏着晚风归家,望凝青却在回想宴会上小徒弟的眼神。方才救驾的过程中,为了避嫌,望凝青没有多看“七皇子”一眼。但是她依旧记得自己出现在燕皇身前时,小徒弟眼中绝望与狂喜交织染就的朦胧水雾。
“七皇子”这个角色,似乎不再是命书中那个一笔带过、命运悲惨的反角了。
……
“宋.清.婥.啊——!”
她为什么没有死?没有死在那个冷宫里?为什么她总是要在紧要关头上冒出来坏她的好事!
贤妃屏退了侍女,闭紧了门窗,双手死死地捂着唇齿,将一切愤恨怨憎的哭喊叫骂尽数哽咽在喉咙口。因为强忍着情绪,她难以自控地浑身颤抖,像是患了绝症的病人,那双本该澄澈的秋水明眸中尽是扭曲而又疯狂的晦涩。
“你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他?!我的儿,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你是楚国的皇子,不是燕国的皇子啊——我的儿——”贤妃死死地捂着慕容辰的嘴,食指上的戒指镶砌着毛刺般的细针,不管不顾地反复扎在慕容辰的手臂上,“肮脏地血!肮脏的血!你是不是被你体内肮脏的血给污染了?啊?你说啊,我的儿——”
慕容辰眼中掠过一丝绝望,他望着翻倒在地上下了麻药的茶水,只觉得血肉骨髓都被浸在了冷水里,距离死亡只有一臂之遥。
师父——
第55章 【第6章】冷宫废皇后
虽然疲惫奔波了一整晚,但第二天天还没亮, 望凝青就起身准备日课了。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 今天的望凝青在门外捡到了一只湿淋淋的“小狗”。
已经有了大人模样的少年还穿着大宴仪上的华丽衣饰, 蜷缩在地上, 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他似乎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昏迷后都无法平静, 手臂痉挛地颤抖着,在望凝青触碰他手臂的时候还会发出低泣一般的。
“发烧了,有点可怜啊。”灵猫团在枕边, 探了探少年的额头, 忧心忡忡地道, “生病了为什么不好好在自己的宫殿里待着呢?”
“恐怕不仅仅只是发烧那么简单。”望凝青将毛巾拧干放在了少年的额头上,二话不说便开始解他身上的衣物。
“等、等等!尊上您要干什么!”灵猫捂眼尖叫,“就算是自己的徒弟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脱衣服是绝对不可以的!”
望凝青没有理会灵猫, 脱下少年的外衣后便将他半抱在怀里, 将他的衣袖往上一撸, 露出了他的手臂。虽然望凝青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 但昏迷中的少年依旧不自觉地颤抖着, 仿佛被触碰一下就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的手臂非常光洁, 没有任何受伤或是被人凌虐的迹象,但望凝青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在不自然地痉挛颤抖, 那种因为承担着极大的痛苦而无法压抑的生理反应是很难造假的。望凝青也经历过练剑练到手臂抬不起来的岁月, 她很清楚这种感觉。
看不见不代表没有受伤, 皇宫内想要不留痕迹地折磨一个人,实在有太多办法了。
“到底是谁呢?”望凝青尝试着输入一些内力进弟子的身体,却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筋脉中有一些药物残留的痕迹。内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药物的成分便被化解了,看起来也不像是毒药之类的东西。
但是,谁会在宫内对皇子做这种事情呢?
望凝青点了弟子的穴道,阻断了痛楚,让他能安心地入睡。之后便去自己的后院里采摘了一些退烧的药草,放在药炉上慢慢地熬。做完这些,天已经亮了,隔着庭院的门墙,望凝青听见了房门打开时吱呀的声响,已经有一些嫔妃起床准备晨跑了。
既然是自己订下的规矩,望凝青当然也没有违背的想法,她让灵猫看顾好“七皇子”,便提着木剑走出了庭院。
“娘娘,给您请安。”
这些居于冷宫的妃子并不知道昨夜地大宴仪上发生了什么,一如往常般自然地朝着望凝青行礼。先前望凝青也有要求她们晨跑,但那些妃子一觉醒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根本不像是来锻炼的,让人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因此今日望凝青看见她们时,她们都打扮得十分简单朴素,最爱美的郭美人也只是在鬓发上簪了一朵绢花,就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了。
望凝青督促着她们晨跑,随后又带着她们练了一段强身健体的剑术。对于这些自幼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深宫妃嫔来说,这样的运动量已经快要了她们的命了,因此望凝青也没有强求。只是练到一半时,冷宫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娘娘,陛下想请您过龙仪殿一叙,为昨夜刺客一事。”
来的人是燕皇的亲侍,皇宫大内都有头有脸的崔公公,他看见冷宫的嫔妃们穿着短打在庭院内练剑的场景时狠狠一愣,但很快就挂上了笑脸。他非常谨慎地用了“请”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觑着望凝青的面色。
然而,即便是已经活成人精的大内太监,都无法从废后那张冰块脸上看出什么来,只能硬着头皮地接道:“如果您不愿意离开静霖宫,陛下晚些时候会过来一见。”
崔公公没敢用“召见”或是“临幸”这样的字眼,事实上,少了夜色的遮掩,宋清婥那本就凛然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即便身穿粗布麻衣,她看上去依旧像是被贬谪入凡的仙人,那种孤冷高绝的气度,酷似落满白雪的松。
人对高洁之物总有敬畏之心,因此崔公公这样见惯腌脏的内侍难免会觉得在废后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请您稍等,我马上过去。”宋清婥是不可能摆架子让燕皇过来见她的,因此望凝青也这么回应了。她站起身准备往屋里走,却忽而觉得身后投来的目光有些刺,她转身,对上了几名妃嫔闪躲的眼神,面上便沾染了浅浅的了然之色。
“等我回来。”她看向了静姝,眼瞳是不染纤尘的纯澈。
静姝是冷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曾一度爬到了妃位,她轻咬红唇,低低地道:“您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望凝青转身回了屋。
她将熬好的药汁倒进搪瓷碗里,耐心地给昏迷中的弟子喂下,掖好了被角,散下了帐幔,吩咐灵猫看顾好他。之后望凝青便换了一身体面的服饰,跟着崔公公来到了龙仪殿,进了殿中才发现,除了燕皇以外,几名妃子都在席位之上。
“梓童。”燕皇眉头微拧,在看见望凝青的瞬间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打扰梓童清修实在过意不去,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望凝青详细一问,这才知晓,昨夜她特地留下来的几名活口,一夜之间便在牢里暴毙,但是却找不出他们自杀的痕迹。
“陛下是担心,还有楚国的余孽潜伏在后宫之中伺机而动,杀人灭口?”望凝青暗自思忖,“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么说来,这个潜藏在暗处的主谋很可能藏得极深,甚至有可能……身居高位?”
几名妃子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可、可是,楚国余孽什么的不过是宋后的一言之词,谁知道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淑妃拧着手帕,暗自咬牙,“前脚刺客动手,后脚宋后便前来护驾,还一口咬死那些刺客是楚国余孽,这无凭无据的,未免也太过荒唐了吧?”
淑妃极力说得隐晦,但怎奈何宋清婥就是个秤砣。时隔多年,淑妃早已忘记了当初被宋清婥一通乱拳打趴在地的恐惧了。
“淑妃的意思是,你觉得刺客是我派的,为了赚一个护驾之功,顺便提醒陛下我有灭楚的功绩在身?”望凝青容色淡淡,毫不犹豫地戳破了在座嫔妃们阴暗晦涩的念头,“我这又是何必?”
燕皇暗自点头,没错,凭借着宋清婥独步天下的武功,这世上谁人能挡?更何况当年之时他并未怪罪,是她自己过不去那个坎。
“宋后对陛下一片忠心,我等自然心知肚明,但昨夜之事也让陛下操劳不已,宋后若有证据,还望为陛下解忧可好?”贤妃以袖掩唇,柔柔弱弱地说道,“臣妾一想到居然有人在宫里明目张胆地行刺,就觉得胆战心惊。”
“我说过,是我外出劈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几名黑衣人,他们在遇见我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杀,我才会断定他们是楚国的余孽。”望凝青暗中提点了一下贤妃,让她明白自己栽在了哪里,“没有别的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宋清婥,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杀入楚国王庭,以重伤为代价砍下楚国太子之首,人称“孤狼”的宋家之女。
贤妃垂了垂眸,死死绞紧了手中的丝巾。
望凝青理所当然的傲慢以及孤高震得一众嫔妃都说不出话来。
诚然,她们工于心计,诡计多端,但是她们此时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是一个功在社稷的将军。
不管什么心思,放在她面前都觉得脏。
望凝青轻瞥了若有所思的燕皇和面带忧愁的贤妃一眼,心知此事火候已到,不能再继续深究下去,便改口道:“当然,那些刺客也不一定是被灭口的,很有可能是行刺之前便服下了,一旦超过某个时限没有服下解药,毒便会发作,这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