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定而后动。”林瑜璟垂眸,“蛰伏十年,羽翼已丰。”
“不错,这是阳谋。”祁临澈拂袖,“他在江湖上布下无数暗棋,又给燕家小儿在朝廷上找了个再牢固不过的靠山。远山侯淡情寡欲,不在乎江湖与朝廷之争,定然会偏帮唐予;而我们却碍于权势,不得不顾及远山侯的立场,行事难免受缚。想来,当年我给百晓生设了瓮中局、创立了天藏楼,那老狐狸管中窥豹,知晓了我的野心,故而为我培养出了‘天敌’。”
创立天藏楼是祁临澈整治江湖的第一步,因为要执掌局势,情报是重中之重。可惜他当年的手段还太稚嫩,暴露了自己对江湖的敌意,这才引来了棋老的注意。话虽如此,但祁临澈不认为一个黄口小儿可以轻易动摇他这些年打下来的根基。
“但到底还是棋差一着,除非出现第二个燕川,否则大局已定。”
祁临澈如此笃定地道。
如果灵猫在场,它恐怕会一脸汗颜地奉劝祁临澈事不要做得太绝,话不要说得太满。从古至今无数反角前赴后继地死在沙滩上,大多都是因为这份笃定的傲慢。望凝青曾经也是如此,然后在容华公主那一世中被气运之子教会了如何做人。
人毕竟不是神。
灵猫知道燕拂衣在白汀山中待的两个月里都在做什么,但是它不准备告诉祁临澈、甚至是望凝青知晓。
——燕拂衣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在燕川的指导下悟出了属于自己的“望月剑”。
气运之子到底是气运之子,总能遇见别人苦求一生都不可得的机缘,顿悟也只在一瞬之间。在燕拂衣顿悟之前,江湖第一人是独步天下的云出岫,但在燕拂衣顿悟之后,气运之子就拥有了与云出岫在剑道上一较高下的实力,最终以一剑之差令白衣剑仙殒命。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实则不然。
燕拂衣从小就拥有最好的资源、最好的师长。那些人为他谋划了一切,让他在童年时得以跟远山侯世子高行远同席而坐,高行远学什么,他便学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燕拂衣打熬的根骨以及剑术的基础并不比他人逊色,厚积薄发之下,才有了如今的“一步登天”。
而在灵猫看来,燕拂衣这样的人其实和晗光仙君一样,都是红尘百载也难得一见的妙人。他意志坚定,本心不移,既不是纯黑,也不是纯白。不为他人施加于自己的苦难而动摇,不因自己经历的坎坷和磨难而改变。没有因为母亲的死和父亲的过错而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身边至亲之人离他而去而自哀自怨。他竭尽全力地去做每一件事,纵使结局并不完满,他也从未怨天尤人。
既不随波逐流,也不让风霜苍颜白发。
对于灵猫而言,燕拂衣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适合修道的人,就像晗光仙君一样,任由时光岁月大河洋流的淘洗,本质依旧纯澈而清。
“怎么说呢,希望祁临澈不要败得太惨。”灵猫用后腿蹬了蹬自己的耳朵,软绵绵地呵了一口气,“毕竟我很中意他对尊上的情愫呢。”
灵猫毛绒绒的猫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意。
没过多久,“燕川”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五湖四海。
有人亲眼看见鬓发微白的燕川背着剑踏入了望月门的山门,每个“亲眼看见”的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开始还有人质疑“燕川”的身份,但这些质疑在“燕川”一剑击败前来挑衅的大罗手华飞客之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要知道,华飞客是燕川的同辈,此人当年一直都不满于燕川江湖第一人的身份,不甘心自己屈居第二,能打败华飞客,除了燕川还有何人?
十年,旧音未去,新潮未起,江湖上空回荡的传奇还未销声匿迹。燕川振臂一呼,依旧有万众相应。
“燕川”重出江湖后,只做了三件事。
其一,燕川公布了当年苏家长媳白伊人早已香消玉殒的消息,用妖女的鲜血洗刷了那迷垢在往事中的污迹。
其二,燕川公布了苏家《先天纳星移斗大法》的内容以及弊病,并在十数名江湖名宿的见证下将这本功法丢入了窑炉,立誓日后修炼此种心法形同魔道,人人得而诛之。因为这功法的确能将功力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但这功法的根基本身就不干净,第一个修炼功法的人必须蚕食许多人的内力,将之储于自己的丹田内府中和消化,方可传承给下一人。
代价就是许多人的死,第一个修炼功法的人也必定疯魔,在无尽的痛苦中终了余生。
其三,燕川以剑仙云出岫作为例子,布告天下“望月剑法”的核心是悟性而非剑诀,想要参悟这种剑道至理,本身必须做到剑气外放的境界。他们苦苦追求的“剑谱”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有人想利用人心的贪欲,借此搅乱江湖而已。
“燕川”没有点名是谁,只将矛头引向了天藏楼,并邀请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同干涉调查此事。
“聪明的决定。”祁临澈收到消息,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利用燕川的名望做起势的确是不错的办法,但想要让一盘散沙的江湖真正聚集在一起,还是需要给出看得见的利益。他心中早已知晓了这盘棋局的走势,但却放手让其他掌权者去调查此事,不仅能在江湖对上朝廷之前将所有人拖下水,还能打消这些掌权者的疑心。毕竟聪明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那些别人嘴里吐出的闲言碎语。”
“可如今江湖的中坚势力十不存一,你又要如何阻我?”
祁临澈开始了与燕拂衣的博弈。
天藏楼不是说垮就垮的,单单是天下第一情报楼这个名号就足以让人退避三尺,这也是祁临澈当初不择手段也要将百晓生的势力纳为己有的原因。天藏楼作为情报门,其本身的立足之地便与天下格局息息相关,许多人都与天藏楼有利益的牵扯,天藏楼也握着许多人的把柄和命门。不管燕拂衣借着燕川的名号聚集起了多么庞大的势力,只要祁临澈利用手中的情报威胁他们,策反一两个人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在燕拂衣想也不想便带着一群人端了天藏楼的一个堂口之后,祁临澈就觉得燕拂衣是不是有点毛病。毕竟燕拂衣先前的一系列行动都称得上有勇有谋,但在这种时候图穷匕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不可否认燕拂衣这一通乱拳下去,让祁临澈的布局有些难以继续。
祁临澈调查过燕拂衣,但是再如何上心,他都没想过燕拂衣这小兔崽子曾经混入天藏楼、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当了一年的卧底。
换而言之,天藏楼掌控的“把柄”燕拂衣都有,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燕拂衣也心里有数。他混入天藏楼一年时间并不是去吃干饭的,除了跟着楼三学习密语、易容术以外,燕拂衣也摸清了天藏楼这座庞然大物的运作方式,他完全可以借助燕川的人脉复辟一座“天藏楼”。要知道,把柄这种东西是一柄双刃剑,它能让人唯命是从,也能让人因惧生恨,背生逆骨。
而托了楼三的福,这一局棋,祁临澈没能料敌先机。
他的确谋略过人,玩弄权术的同时也熟知人心,但他最终犯下了最要命的错误——那便是看轻了江湖。
这个江湖海纳百川,除了真小人、伪君子以外,也有为了一言之恩便能在生死关头慷然自刎的真豪客、真侠士,他们做着一些寻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荒唐事,疯疯癫癫,毫无条理,所愿所求都不过是“痛快”二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一场博弈从一开始占尽上风到大势已去,不过也就短短半年。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望凝青动手时终于无法再手下留情了,因为找上门来的人实力已经能对她造成压迫。
最开始是一个、两个,像夜里冒头出来觅食的小老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丞相府。后来随着局势的恶化,那些在丞相府外作壁上观的视线也越来越多。望凝青一开始还会留手,但后来她意识到这群人有如害虫一般杀之不尽,便又重新操起了老本行。
这群人在试探望凝青的实力,对此,望凝青也没说什么。她只是在丞相府外找了一块平滑的岩石,又从厨房里搬了一堆烧剩的木炭。然后就像戳糖葫芦一样挨个将木炭戳进了岩石里。直到岩石被戳成了刺猬,她这才拍拍手扬长而去。这一手着实震住了不少人,要知道烧剩的木炭脆得注入丁点内力都会让它碎成渣灰,更别提要将如此脆弱的木炭戳进坚硬的岩石里了。
当天夜里,望凝青便感觉到府外窥视的人群少了一些,但又多出了几道更为强大的气息。
想要擒贼擒王,就得先射人射马,同样的道理,想要解决寒门丞相,就得先杀白衣剑仙。
没过多久,“剑仙便是白花”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江湖,但比起“视人命如草芥”,江湖更无法接受备受他们追捧的剑仙竟是朝廷的鹰犬。
曾经万众瞩目的白衣成了藏污纳垢的泥上飞雪;曾因她惊天一剑而模仿她于山巅之上苦苦望月的侠士们提起她便横眉怒目,满脸不屑;那些爱她姿容奉她为仙的世家公子也三缄其口,再不交口称赞曾有一人于他们的笔墨之间琴动华山,剑惊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