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索贪恋红尘的确不假,但在那些不知此事轻重的弟子们看来, 掌教首徒的处置也未免太过残忍,加上白灵添油加醋,人们也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嫉贤妒能。
望凝青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朝着管事弟子递过去两块铭牌,那管事弟子僵着脸接过,一边结算灵玉,一边心中愤慨。
“……这种人居然是掌教首徒。”
他小声地嘟囔着。
望凝青闭着眼,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只当自己没听见。但没过一会儿,气氛尴尬而又寂静的理世堂却突然骚动了起来。
声音有些吵了,望凝青睁开眼,却见一人背负长剑,逆着天光自外头而来,他白衣广袖,步履如风,身旁众星拱月地围了诸多弟子,他却熟视无睹,不予搭话。
明明看着年岁不大,但那人的气势却冷肃而又清寒,远远望去,像冰塑的人一样。
望凝青只看了一眼,便再次阖上了眼睛,她闭目养神,那笔直向前的脚步声却忽而一顿,随即毫不犹豫转向了她这边。
“师姐,你出关了?”
玉石相击般清冷干净的声线,望凝青抬眼,便见洛水谪仙般的少年负手而立,眼神淡漠地站在她的身前。
少年的眉眼生得实在是好,秀而不媚,清极而妍,即便整个人冷冰冰的如同冰玉雕琢而成,周围也不乏有人投来钦慕的视线。
“……”望凝青没有接话,只是冷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认出他是谁。
“师姐出关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语气淡漠,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我明明等了师姐那么多年。”
此话一出,堪比晴天霹雳,整个理世堂中顿时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望凝青拧眉,她听得出少年的话语没有他意,只是直白地陈述事实,不仅天真,还傻得纯粹:“……你是空逸?”
“……嗯。”临江洛神一样的少年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被心心念念却没心没肺的师姐给忘了个彻底,“师姐把我忘了。”
望凝青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空逸见状,也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你变了不少,认不出是正常的。”这什么男大十八变?脱胎换骨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夺舍了。
“师姐也变了不少。”空逸委屈,他只是瘦了一些,长大了一些,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腆着肚子哭唧唧了而已,“但我都还认得出师姐。”
灵猫受不了了,它从望凝青的怀中挣了出来,仰着脑袋大声地喊道:“够了,尊上!快让他闭嘴吧!别再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了!”
望凝青深有同感,她和灵猫知道空逸这小孩就是个小智障,但别人可不知晓。
他如今今非昔比,已经是年少有为的金丹期修士了,这一番话可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的。
然而,不等望凝青有所行动,又是一阵利风刮过,御剑直接飞进理世堂的少女收剑落下,张口便先声夺人:“素尘师姐回来了?!”
望凝青收起弟子令牌转身便想离开,那傲气的少女却已经看了过来,她一把推开空逸,乐出了两颗俏皮的虎牙:“师姐!你终于出关了!”
“素荧。”被抱了满怀的望凝青顶着那张沉郁厌世的面孔,推拒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素荧,“放开。”
望凝青实在不想待在这里给人看猴戏,更何况那些异样的目光随着空逸和素荧的到来变得越发诡异。她二话不说便转身便朝着外头走去。
“师姐等等我,好久不见了一起叙个旧吧。”素荧小跑着跟上,如稚子般勾住了望凝青的袖摆。
空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上,他和素荧两人一个修为比素尘高一节,一个年岁比素尘高一节,但谁都没觉得喊素尘“师姐”有哪里不对。
三人离开后,理世堂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是司仪长老座下的女体修,号‘火雏凤’的那位小师祖吧……”
“空逸师哥怎么会……”
门中弟子的窃窃私语都被三人抛在了脑后,童年时期最恶三人组齐聚,再次以非人强大的意志力孤立了所有人。
望凝青将人带回了云隐峰,一开始听说要去栖云真人的仙府做客,素荧和空逸都惊了,两人想着去向掌门请安,望凝青却说免了。
望凝青亮出自己的弟子令牌,空逸和素荧才发现她竟已经是掌教的“入室弟子”了。
入室弟子和内门弟子虽说地位无甚差别,但是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就等同于“我是师父看得上眼的弟子”和“我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
素荧和空逸也是司仪和司法长老的入室弟子,所谓入室弟子便是类似“半子”的存在,但同样的词放在掌教真人的身上就显得格外违和。
但既然是“入室弟子”,那便意味着这名弟子跟师父的关系已经好的可以入师父的居室聆听教诲的程度了,既然如此,在师父的仙府内招待几位友人也不算出格。
“素尘师姐,数年不见,当真梦寝不忘。”素荧举起茶杯,愣是将茶水喝出了烈酒的架势,“不过师姐你出关倒也正好,很快又到宗门大比的时候了。”
望凝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宗门大比,就是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了吧?内门想必又要多出几名师弟师妹了。”
“嗨,别提了。”素荧将茶水一干为敬,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我看今年外门没什么好苗子,一个个凡心重得很,那什么刘索——嗤。”
素荧撇嘴,神情有些不屑,当年那个神情拘谨、笑容乖巧的女孩,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眉目飞扬、心高气傲的模样。
“宗门大比是外门弟子的盛事,但是跟内门弟子没多大干系。”素荧往嘴里丢了一颗灵果。
“不过师姐可以去看看热闹——虽然外门弟子都只修习过最基础的法术,实在没什么看头也便是了。”
“我会去的。”望凝青抿了一口茶水,垂眸,今年的宗门大比可不一般,不仅有天道宠儿,还有剑道之子。
一直抱着茶杯在一旁沉默的空逸终于找到了插话的间隙,冷声道:“宗门大比,外门弟子有机会挑战内门弟子。”
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宗门大比采取的是一对一擂台赛,最后胜出的弟子便可进入内门,但落败的弟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他们可以选择挑战内门弟子。
外门弟子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一共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愿意收徒,比如刘索;其二是在宗门大比上胜出;其三则是挑战内门弟子后胜出。
前两条条件苛刻,最后一条也不算容易,毕竟内门弟子获得的资源和对术法的见解远非外门弟子可比,且挑战必须是和自己境界相当的内门弟子。
“境界相差不可低于三阶。”素荧说道,“也就是说一名筑基八层的外门弟子最低可以挑战筑基五层的内门弟子。”
“当然,虽然设有底线但却没有极限,筑基期想要越阶挑战金丹也不是不行——但是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到这里,素荧乐了一下,拍了拍空逸的肩膀:“我说的就是这个呆头鹅哦,上一次宗门大比他就没事跑去看热闹,结果被人越阶挑战了。”
筑基五层挑战筑基巅峰,明显是那外门弟子欺他实战经验不足,认为他空有境界而无实力罢了。
虽说比试的结果是空逸胜出了,但自那之后他便被刺激得发愤图强,这才在十三岁那年一举突破了金丹。
“如今师姐出关了,我们也不算群龙无首了。”
三人久别重逢,一时相谈甚欢,但不管是素荧还是空逸,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修为进境的话题。
如今,空逸十四,素荧十六,前者一年前成就金丹,后者也已经踏入半步金丹的境界里了。
反观素尘,身为掌教首徒,如今却还只是筑基巅峰——要知道,如果说炼气和筑基是凡人与修士的一道坎,那筑基与金丹便是天才和庸才之间的一道坎了。
不筑基便不能算是修士,不成金丹便不能算成功的修者。
但即便如此,素荧和空逸却都没有看轻师姐的意思,他们举着茶杯,抿着杯中的茶水,目光小心而又隐晦地扫过素尘掩在广袖下的左手。
望凝青是何等的敏锐?她放下茶壶,淡声道:“看什么?”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空逸立时偏转了头颅,用力抿了抿唇,素荧则咧出虎牙嘿嘿一笑,打算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
“要看就看吧。”望凝青撩起大袖,露出自己曾经残缺的左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师姐都怎么说了,素荧和空逸自然不会拿乔,两人几乎是立刻探头过来,趴在桌上仔细地查看望凝青的手。
那曾经断去二指的手掌色如美玉——不是“像”,而是“就是”美玉。
望凝青手掌的断口处有一道并不明显、被细细弥合过的纹路,而那被接上去的两指也冰透晶莹,泛着玉般柔润的色泽。
素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心中无限酸楚,但她却没说什么,只是嘿嘿了两声,笑道:“真好看,完全看不出伤痕了呢。”